是夜，大雪无垠，一倾多日，异乎寻常的眷顾着夏乾王朝中部至南部的广袤大地。

却是这夜，京城的春意反而蓄势勃发。

养心殿内，年过半百的肇丰帝拂袖掀翻书案上的瓷盅，浅碧的茶水浸透了厚厚的宪政议案。最上面一页，百人联名签字墨迹阑干，更显刺目峥嵘。

肇丰皇帝容颜华美，犹如少年，光洁的面孔沁出两朵嫣红，仿佛被愤怒点燃的战火。他神经质的发出阵阵冷笑，暖玉般的手指频频点按着签名栏中头一个名字。

“你们也配！”

一个时辰后，圣旨光临惊醒了于敏宽的好梦。已经被架空实权多年的五省督查御史提前结束了韬光养晦的超级休假。手捧圣旨，他睡意全无，思忖着四日后，聆凤台，和靖成王的一台好戏应该如何去唱。

同一时，林东兴和同志们把臂欢饮，为挚友赴任湖北兵器总局管带而兴奋雀跃。

相隔五条街区，金砺阁的大东家金培思面色凝重，烧毁一札密信后陷入长久的沉思。

同一夜，昏暗的烛火下，招讨安抚使翟光微交杂着对未知事物的敬与畏，惊叹中翻看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于两日前寄来，是西洋传教士艾登师傅送给翟光微的稀奇礼物。首届讲武堂速训班毕业典礼上，数十个充满朝气的年轻军官环卫着一身戎装的导师大人，栩栩如生犹如时光停驻。翟光微悄然感喟，世事真不一样了。

还是这夜，平天盟五路大军为打破持续一年的天京合围，分取长江南北两道踏上征途，拉开了陵州会战的序幕。

夜已深，风未定，人无眠。

万里之外，印度洋，驶往上港的邮轮颠簸于狂风骇浪之中。雨斜风横，一位黑发少年偏偏伫立在空旷的甲板上，凝神远眺，任风雨洗涤净化着异国的尘埃味道。

千里之遥，上港的深水码头，一队西洋人的明轮炮舰像狰狞的钢铁巨兽，在暗夜中咆哮着扑向夏乾的内海咽喉。

无眠之夜，历史被种种无形的因果牵制，迈开缓慢却无可停顿的步伐，以摧枯拉朽之势，扯拽着不堪重负的夏乾王朝一路倾轧而去。黑发少年的归来，恰如命运天平的一枚筹码，悄悄波动了倾颓王朝的既定走向。

雪无垠。

大雪覆盖下的土地暗潮汹涌，根植土地的朝堂波诡云谲。

这一夜，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即便是勤于、善于、精于收集分析情报的陈浥尘，也不可能全盘知晓、更无从掌控。

乱世，人命贱于蝼蚁。婴儿戛然而止的哭声，预示着又一条生命的终结。

本以为看淡了生死，陈浥尘仍然无法漠视心底的隐痛。握刀的手，因用力指节苍白。手中的“恒星”发出低微的龙吟之声，刀身瞬间爆裂出蛇走龙行般的璀璨光华。

被称为高神使的高向面色一凛，红衣女子穆晚妆却笑了，因为她感受到了对手的情绪波动，这无疑预示着一个良好开端。

让一个沉静可怕的对手情绪波动，无论通过没有奏效的羞辱还是无心插柳的杀戮，都能撕裂敌人的理智，在失控失察中显露出致命破绽。

“蛇组、象组听令。”穆晚妆继续发号施令，“多找几个小孩子来，到树林外面唱唱歌。风花雪夜，良辰美景，就当为陈将军解闷助兴吧。”说完眼波荡向陈浥尘，明摆着话是说给他听的。

出乎意料，陈浥尘再无任何反应，之前眼底腾起的一丝愤怒也倏然隐没。

穆晚妆笑靥如花，“陈将军意下如何？可怜奴家一片苦心安排，却换不回你的千金一字呢。”

“想听我的回答？”陈浥尘淡淡道：“抱歉，你要失望了。请记住，你要挟不了我。我不会泄露那姑娘的行踪，不会放弃林阵，也阻止不了你杀戮无辜，但我保证，今夜的罪恶，我将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和你的属下们血债血偿。”

对手仅有一人，可在场的红衣教众闻言无不脊背一寒。

“哦？”穆晚妆终于拉下脸，“那奴家拭目以待了。高神使，好好招待林中的贵客吧。”

“现在……招待？”

“废话！你还想等到天明吗。”

尽管预期的回答八九不离十，高向仍然被骂得心头火起。这贱人，早就告诉她此阵的厉害，没有弓箭暗器的远程支持，把一群刚刚整合的乌合之众扔进阵里等于白白送死。本来屁都不懂，就仗着和教主同是女人的关系，颐指气使，狗眼看人低！想到这高向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早晚弄死这贱人。

高向一边吐槽意淫着，一边快速的调度人手组织攻杀、合围、包抄，平行的思维居然互不干扰。

陈浥尘面对滚滚涌入林阵的红衣教徒，巍然不动，但沉静的眼神却有了变化。他缓缓举起恒星，刀身反射出如水的雪光，也映出眼中那一抹化不开的倦意和寥落。

红衣教众从各个方向逼近，快要合围的时候，陈浥尘这才动作，没有缠斗，自顾自的走起九衍星步。

说也奇怪，虽然红衣教众的刀枪斧棒从各个角度一丛丛，一束束的集群击杀，但最后总是功亏一篑，离目标差了一小段距离。

某个倒霉鬼打算跟进一步，脚下却像踩到了冰面，要么一个乌龟嘴啃泥，要么一个老头钻被窝，直接导致了严密配合的阵型出现真空漏洞。陈浥尘就在白驹过隙的刹那闪出重围，避开前后左右的合力攻击，身形一转，再度杀入重围，轻松送走一个或几个径直撞向恒星的冒失鬼。

因为借力杀人，陈浥尘的身法毫无阻滞，游鱼似的在重重包围中选择合适的角度和距离再次制造杀戮。而外围坐守的教众因为对手极快的切回内圈，被自己人阻挡无法下手。陈浥尘利用娴熟的步伐，引带着杀阵不规则的快速转动，就像一台巨大的绞肉机，每一波短暂的停滞都留下一滩血肉残肢。

从芩儿的角度俯视，皑皑白雪上一团团向外泼洒的血色，如瓣瓣血莲，层出不穷，妖冶的绽放。

自打第一个教徒摔倒，高向便已觉察出地面另有玄机，但上面早已覆盖了厚厚一层积雪，经过众人踩踏，融化的雪水把冰冻衣服牢牢锁定在泥土之中，难以分辨，更难以去除。

高向瞟了一眼穆晚妆，带着给她料理后事般的兴奋大喊道：“内圈不要动，不要跟着那小子转！个人严守方位，外圈慢慢压进内圈！”

不可否认，这个办法针对陈浥尘的阵法相当有效。不动，即使踩到冰块也不会轻易滑倒，始终让外面的包围圈收缩进攻，内圈以逸待劳，就不会被对手引导主动撞刀。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高向既能破解，陈浥尘自有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