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谨正襟危坐,询问韩非的想法:“先生以为,桓齮比之李牧如何?”
“不可比,桓齮虽有才能,然而与李牧对上恐怕没有多少胜算。”韩非曾听闻李牧的大名,曾有人说李牧即是赵国的长城。
“我想,如今桓齮将军已经占领宜安,直逼邯郸,赵王迁是个绣花枕头,已然畏惧,定会将李牧召回,让他反击秦军。”尚谨毫不留情地抨击了一句赵王迁,“宜安在赵国北部,一旦出事,隔着太行山,难以支援。”
桓齮是从秦国的上党绕过太行山的,宜安地处后来的石家庄,在邯郸东北方向。这一个山西的一个河北的,可不好支援。
历史上肥之战可是围歼。
“不知先生可知李牧当年的事迹,他曾说,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尚谨回想着《史记》中的记载,虽说可能与原本的史实有差别,但应该不会出大差错。
“他一向擅长打持久战,看似只会守城,实则却围歼过匈奴人,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怯战。自然,这些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可我怕桓齮骄兵必败,又或是轻举妄动,反致灾祸。”
韩非听着尚谨的话,面色凝重起来:“随我走。”
“啊?”尚谨一愣,疑惑地问,“去哪儿?”
“去见君上。”韩非没有那么多顾虑,既然有所担忧,便要和嬴政说。
“啊?可我毕竟只是……”
他本意是让先生去说,他在背后隐身的,毕竟先生的身份说这件事比他说合理多了。
见尚谨犹豫不决,韩非便说:“真的不去?那我去了?”
“啊?好!”
“好好待在这儿,等我回来。”
尚谨乖巧点头,等韩非走远了,又忍不住担忧:“诶,先生讲这些,不会出事吧?万一触怒了君上,或是得罪了桓齮……”
不过他其实不用担心韩非说错话,那可是能写出《说难》,能以一己之力劝祖龙攻赵的人,那要是不会说话,天底下就没人会说话了。
要是真的没能改变肥之战,桓齮兵败,反倒印证了这个“猜想”,先生也不会出事。
“没事的,先生有自己的考量。”扶苏却注意到他每次对于阿父的不同,“你好像很怕阿父?”
“倒不是害怕,是敬畏与敬仰,我倒是想亲近,可我又不能亲近。”
「统啊。」
【宿主,怎么了?】
「如果我改变了肥之战,那李牧?他会不会……」
「想起李牧的结局,我就想给赵王迁一巴掌,把他拍飞除去。可是我插手肥之战,李牧的结局便注定有我的一份,那样的悲剧……他也算是意难平啊……」
【宿主,虽说李牧死得很可惜,可是他如今是彻底与秦国对立的关系。他真的是赵国的长城,不踏平他,赵国难以攻破。】
尚谨久久未说话。
良久之后,扶苏突然问:“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何觉得桓齮会坏事?”
他也在思考,只是年纪还小,这方面学的浅,到底不像尚谨那样开了上帝视角。
“假如赵王迁从雁门调回李牧,李牧若是率边防军与赵军会合后,将会在宜安附近与秦军对峙。如果他像以前一样,采取筑垒固守,避免决战,俟敌疲惫,伺机反攻的方针,拒不出战……”
尚谨抓过一片竹简刺小点,表示方位。
“公子觉得,桓齮会如何做?”
“我?”扶苏思虑良久,才说,“秦军自去年远出赵国,深入腹地,时日已久,我若是桓齮,不会和李牧耗着。”
尚谨点点头,将竹简递给扶苏,问他:“这是自然,那么公子会攻向何处?”
【宿主,你现在很像个老师,真的。】
「你要这么说,我本来就是老师,扶苏的年纪也就是个小学生啊。」
【那你还卷他?】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话说的是有道理的。」
“实在难以抉择,攻城不易,守城也不易……”扶苏一时难以抉择。
攻城,李牧守城是出了名的;守城,秦军定会陷入疲惫。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脑袋不太够用了,他对于兵法这一类的了解实在是少,十日里教兵法的夫子顶多来一次。
说是兵法深奥,要他先懂得其他的东西,才能学好兵法。
“那若是桓齮选择了进攻,绕道进攻赵国其他地方呢?”尚谨开始循循善诱,引扶苏思考。
“不失为一法,可是有风险。”扶苏摇摇头,他或许不会如此选择,“兵力便是最大的问题。”
尚谨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说道:“围魏救赵。”
扶苏是真的一点就通,教他真的省事。难怪淳于越那么喜欢扶苏。
“你是说?桂陵之战!”扶苏即刻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甚至还未出生,但如此有名的战役,他自然也知道。
“是,一旦主力离开宜安,我若是李牧,不仅不会回头救援,反而会直接攻入宜安,夺取宜安城,切断桓齮与秦国的联系,接着与被攻打的地方的赵军围歼秦军,秦军数十万人,粮草不足,武备不齐,与寻死无异。”
历史上李牧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扶苏的神色越发凝重,还是有些怀疑:“桓齮真的会如此吗?”
他们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桓齮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却看不出来吗?
“并非是他愚蠢,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以防万一,即使他不这么做,也要提醒他,可是如何才能同他说呢?”
毕竟要是将领是那个赵葱,桓齮就真的成功了,然而这次桓齮遇上的是李牧,那可是春秋战国的四大名将。
“讲得极好。”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以为当如何?”
尚谨正讲在兴头上,想也没想就准备接话,却听出这个声音竟然是祖龙?
“君上?!!”
“阿父?!”
扶苏也有些意外,无端紧张起来,怕阿父觉得他们两个小孩子在这儿瞎说,这本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可又确实是他们该关心的事。
尚谨欲哭无泪,先生你这个自己去,让他留着,原来就是直接把祖龙拉过来吗?
他觉得自己现在社死了,刚刚有点上头,现在反应过来了,他竟然在教扶苏怎么打仗?
不知道祖龙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在带歪扶苏?他就是个业余的,莫名地心虚起来。
韩非倒没觉得什么,尚谨一早进入君上的视野,本也不是什么普通小孩,他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大秦思虑,有什么不好说的?何况想的确实在点子上。
君上连他一个韩公子都容得下,难不成还容不下一个秦国孩童?
嬴政看着神色慌张的扶苏和尚谨,难得开口安慰一句:“不必惊慌。”
他从不会因为年龄的原因轻视臣子,他自己少年继位,更见过不少年纪轻轻便闻名天下的人。
他巴不得尚谨这样的人越多越好,人才越多,统一天下的实力便增强一分。不过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
他很自然地将尚谨划入臣子一列,这样的人未来必然不会只做一个平民的。
他也不会因为尚谨与扶苏走得近而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他对自己掌控臣子的实力有信心,何况尚谨与扶苏也算是半个玩伴了。
不过他确实没有思考过桓齮出昏招的可能性,一来他不是那种喜欢对前线打仗指手画脚,连阵法都要规定的君主,二来桓齮之前的势头一直很好,他也在全力支持。
既然如今提到了这一点,他至少也要提醒桓齮,若十万秦军真的全军覆没,他的步伐将会延缓,说是元气大伤也不为过。
“宣尉缭论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