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希诧异地看向易向晖。他的眼角微微眯起，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颤动，在下眼睑形成一片阴影。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唐希忍不住跟着咽了口水。
许是看出来易向晖十分在乎她，众人没有继续让唐希唱歌，也没有人劝唐希喝酒。
倒是易向晖，一反常态地，喝了许多。
握着唐希的手，一下都没有松开。
唐希担心他喝醉，但单从表面上看，易向晖依旧清醒的很，面色如常，表达清晰，席间你来我往，谈笑自如。
唐希偷偷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了。
易向晖瞥见她的动作，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打招呼：“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易总急什么，这才几点……”那个撺掇唐希唱歌的男的又站了起来，说到一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易向晖和唐希拉着的手，改口笑道，“不过易总看起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不耽误易总的时间了。”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唐希抿着嘴微笑，假装听不懂，任由易向晖牵着，走出了门外。
两人走到路边时，司机已经在等着了。
易向晖的手，这才松开，替唐希打开车门。
还留着温热，唐希的掌心莫名出了汗，晚风一吹，凉丝丝的。
两人一起坐进了后座。
车门关上后，易向晖才松懈下来，半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松开领口第一颗扣子，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给司机报出唐希的住址。
一路上，唐希看着窗外的风景，不语。
易向晖偏头看向她，轻声问：“生气了？”
唐希摇摇头。
像是担心她误解，他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这些人嘴上都不把门的，不要听他们胡说。”
“今天的场子比较重要，逃不掉喝酒。我看他们还叫了那么多陪酒的，觉得不太妙。”
他轻笑了一声，接着说：“我可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
“拿你当挡箭牌了，对不起。”他换了一只手，开始按另一边的太阳穴，“我确实得想想，以后遇到这种场子该怎么办。”
或许是头疼的厉害，易向晖面露不适，紧锁眉头。
唐希见状，犹豫了一下，伸手揽过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用两只手帮他按摩头皮。
一点一点地，轻按着。
他的头发掺杂着刚才包间里的烟酒气，唐希也不觉得难闻。
他依旧蹙眉，靠在自己的肩上。
很少，或者说，唐希从来没有见过易向晖这么疲惫的样子。她坐直了些身子，让他靠得更舒服点。
许是觉得碍事，他轻轻抬头，单手摘下了眼镜，丢到一旁，然后整个脸埋进了唐希的颈窝里。
找到了令自己舒适的姿势，他闭上了眼。
唐希说不清他是不是睡着了，均匀温热的呼气吐在她的脖子上，痒痒的，挠的她心里，也痒痒的。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心脏依旧会因为这亲密的接触。
漏跳一拍。
“下次少喝点。”唐希本想说下次也可以找她帮忙，但又想到自己和他的关系并不明朗，没什么理由占着他女伴的位子，万一以后他真有了别人，自己倒显得尴尬了。
便只能改口，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嘱他少喝点。
易向晖“嗯”了一声。
看来没睡着，唐希手上的动作又继续了下去。
“我也不想喝的。”易向晖喃喃开口，像是很无奈，“我没办法。”
“嗯。”唐希轻声哄着。她能理解，他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自然有许多人还在试探他的深浅。
车停在了楼下，唐希准备下车，却发现易向晖真的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不忍心叫醒他，唐希和司机悄声说让他再睡一会儿。司机点点头，掏出烟盒，下车抽烟休息去了。
车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安静无比。
唐希看着窗外，夜色澄澈，月光透过云层，忽明忽暗地洒下来。徐苒苒已经开始给她发消息，催她回家。
她默默地把手机熄屏，塞进了包里。
自重逢以来，两人是第一次，这么平和且自然的相处。
如果没有父母之间那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该多好啊。可是，如果没有那场事故，两人也不会相识吧。
唐希不禁苦笑。这孽缘，老天爷究竟是在惩罚谁。
怀里的人突然喃喃道：“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唐希的心一沉，身体不由得僵硬了起来。
察觉到唐希的反应，易向晖缓缓地从唐希肩上起身，抬手覆上唐希的手，那温热干爽的触感再次袭来。
他认真地凝视着她，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碎光，昏暗中可以隐约看见他脸颊好看的弧线。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这次，我不想再放开你了。”
三年前是自己的软弱，推开了她。
这一次，不能再让她离开了。
车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唐希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神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动摇了。
但是，想到以前的事情，她内心的伤口又一次被触碰，痛到刺骨。
痛到，令人清醒。
“你想听真话吗？”唐希开口。她转过脸，定定地看着易向晖，“我也想回到你身边，但是……”
听到前半句，欣喜浮上易向晖的眼，可后半句的但是，唐希却迟迟不说出口。
“但是什么？”易向晖追问。
唐希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好似困难般得发不出声。
……但是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们易家。我接近你们的真正目的，是弄清楚你们家的阴谋。当年的事故，一定不是个意外。
“没什么，”唐希撇开眼，“我内心这关过不去。”
“我们不要再这样别扭了好不好？”易向晖声音苦涩。
“我也不想这样。”唐希哑然失笑，“这么多年，我经常想你。我确实不该迁怒于你，你是无辜的。但是让我原谅你的父母，抱歉，我做不到。”
“回到你身边，只会不断提醒我，我妈是怎么死的。”
“所以，对不起，我不能。”
***
唐希回到家，从阳台的窗户看出去，易向晖的车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启动离开，消失在夜色里。
“易向晖送你回来的？”徐苒苒端着一碗泡面坐在客厅里，朝唐希喊着，“吃宵夜不？”
唐希回过神，从阳台走回客厅：“嗯，陪他处理了点事。我不吃了，女明星怎么可以吃宵夜，会胖的。”
徐苒苒一口面咬在嘴里，哀怨地看着唐希：“算了，咱们女律师不靠脸，不跟你计较。”
“章野最近有消息吗？”唐希舒展了一下肩膀，刚刚被易向晖枕了一路，还有些酸。
“没有。诶我说，你俩有事情不能直接联系吗，干嘛总通过我传话，又不是没有微信。”
唐希讪笑：“这不是给你们创造机会嘛。”
“说了多少遍了，我俩不可能。”徐苒苒头也不抬。
“这么确定？”
“确定啊，忘了跟你说，我前两天还去相亲了。”
唐希惊到掉了下巴合不上嘴。
徐苒苒举起筷子，在空气中点着：“你最近太忙了就没告诉你。是个相亲局，遇到几个不错的男生，感觉可以发展一下。”
唐希倒是挺替徐苒苒高兴，唐希单着的这几年，徐苒苒也一直单着。从来没听徐苒苒提过对哪个男生感兴趣，唐希只当她对章野念念不忘。
“不错啊大律师，向前看了啊。”
“老大不小了，也该现实点了。唉，纯纯的爱恋，我不配。”徐苒苒挑着碗里碎面，“哪像你，还跟初恋藕断丝连。不过易向晖这样的初恋，要我我也舍不得放弃。”
唐希见她酸得不行，索性让她再酸一些。
“易向晖刚刚找我复合了。”
话音刚落，徐苒苒叼着面条震惊地看过来，一脸八卦地凑近：“怎么说怎么说，你答应了吗？”
“没有。”
徐苒苒失望地坐了回去：“我还期待着看偶像剧呢，昔日恋人多年后重逢，我是歌坛大明星，你是金融界扛把子。你说说，这设定，多带感。”
唐希笑而不语。
徐苒苒接着说道：“但是你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啊，之前又是删镜头，又是找金主的，咱也不敢问。”
唐希歪头想了想，自己也没法定义两人的关系。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你，我和他为什么分手？”
徐苒苒点头，当时突然得知唐希分手，似乎有些隐情，但唐希不愿意提及，她也就不好追问。
唐希用手撑着下巴，指尖在脸颊上点了几下，仿佛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随后，她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徐苒苒讲了一遍，唯独避开了易向晖父亲醉驾这件事。
徐苒苒显然消化不了这其中的恩怨，瞪大了眼睛看着唐希。
“所以是他父母的过失，间接造成了你妈妈的死亡……”
说罢，她连忙上前，张开双臂给唐希一个大大的拥抱，轻轻拍拍唐希的后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
“那你会原谅他吗，他也挺无辜的。”徐苒苒心疼地看着唐希。
“你还记得章野之前为什么联系我吗？”
“记得，他说在李警官家见到了易二叔？”
“对的。”
“所以？”
“所以，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易向晖或许无辜，易华集团……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