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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唱戏的人老得多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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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不说,就白老板这身段,打那儿一站,也是没人能比的。”

“这算什么?以前白老板爱演小旦时,那唱腔,那身段,才叫一个浪哟~~”

“哎,那为什么白老板现在不演小旦了?”

“这都不知道啊?” 说话的人比出三根指头晃了晃,语带强调:“他如今可都快3、40了,难道还能一直揪着小囡子不放?”

时纪眼前刚刚能看清东西,还没搞明白状况,周围便传来交头接耳的嘈杂声。

她打量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观众席里,舞台上是满坑满谷的兵勇,他们全都仰着头,逼视楼上一个旦角演员。那人衣饰微乱,孤立无援,正如一朵即将凋谢的高楼之花,摇摇欲坠,那是……白御霜?!她这是,又被带到白御霜的戏院里来了?!

“哪的话呀,白老板不是才29岁吗?报纸上写着的呀。”

“唱戏的人老得多快呀!今年29,明年30,转眼可不就是40?半条腿都埋黄土里的人了!”

“这话说得,您自个儿不会老似的……”

周围的对话声还在继续,时纪眼里却只能看得到台上的白御霜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

为什么舞台上还有个那么高的楼台?这超出了时纪对传统戏曲的认知,直觉有些奇怪。

“哎那谁,你站着干啥呢?”

“后面都看不见了!”

时纪被后排戏迷指责,赶紧侧了身走出观众席,往挤满人的剧院后边走去。白御霜的目光跟着她走了几步,显出一丝落寞……

“唉!我还真就不希望他变老!”

她刚站定,又听见一个女子在发表感叹,很明显,她也听见了刚才那些戏迷的议论。

“哼。”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不满。

“看了他这么多年的戏,看着他,就跟看着我自己一样。他老了,就说明我们这些看戏的人,也老了啊……”

女子的声音明明还很年轻,时纪不由看了一眼。

她发型时髦,妆容精致,穿一身典型的开省收腰海派长旗袍,点缀着成套的名贵首饰,面容自然也是极为年轻靓丽的,不知为何却发出这样的感叹……而且,这张脸看着似乎还有些眼熟?

倒是旁边的男人略显平庸,好在有身上的军装给他提了点分。

“你就这样爱他?我可是要吃醋的!”

“怎么可能,我当然是只爱你一个的了。”

男人装作吃味,那女子便立刻转了性,也不再伤春悲秋,专心敷衍他去了。

倒像是对儿欢喜冤家的样子。

不过28、9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怎么个个都说他老了?这时代真让人想不明白,时纪心里疑惑着,收回目光,望向台上的白御霜。

台上兵勇们咄咄逼近,孙秀见白御霜停了半晌仍还未动,又往前唤了一声:

“烧死她!”

两人目光相遇,时纪心里一顿,她忽然明白了!

她迅速看了一眼穿旗袍的女子,再转回白御霜脸上,心里升起一丝慌乱。

“爱的花……”

白御霜也明白了,他露出一抹笑,双眉微蹙,缓启朱唇,唱出最后那句词儿。

只见他沉肩,甩袖,将珍珠抛下楼台砸在孙秀身上,那身姿是好一个弱柳扶风,韧而不断!

他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又似是全身的力气都被卸了干净,他孑然独立在一个暧昧的分界点上,眼里的光渐渐泛成了涟漪,既柔弱又炙热,和那张画稿上所呈现的几乎一模一样!

“珠碎人亡抗强梁!”

唱词声未落罢,白御霜已踢开栏杆,翻身一跃,以头朝下的姿势坠下了戏楼!

“好个贞烈女子!”

“好个沪上第一名伶!白御霜!”

台下立时响起一阵惊呼,叫好声、担忧声不绝于耳,鲜花、包银忽然间被抛撒起来,还有人忍不住一边抹泪花一边往台上扔首饰,竟有些旧戏园子鼎盛时的模样了。

*

白御霜在地上抢背滚了一圈,坐在那儿怔怔地想。他成了。

她也来了。

虽然她又把自己给看穿了。

那戏台上的小楼脚下,尚立有一圈仿石雕护栏,观众是看不到这个位置的,直到角儿出来谢幕,都没人知道他是演成了,还是摔坏了。

时纪站在观众席后,也愣了神。

她哪能想到会在拍摄中被突然拉过来,还一来就看见白御霜跳楼!

原来他就是拍下那张照片的“老人家”!

更甚者,在他准备跳下来的那个瞬间,时纪竟然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隐藏在人物之下的,一闪而过的死意!

*

大幕开启,白御霜走上前来,台下欢呼声、掌声轰然而起,久久不绝。

想看他笑话的那些人个个瘪了脸,准备开溜,一个戴着白手套的买办也跟着起身,往戏院门走去……白御霜这时才没心思去看他们,他只是往后排张望,就连发现了悄悄离开的祈月声,也没多做一分停留。

时纪却早不在那里了!

她是,又“走了”吗?

为什么?

白御霜此时竟觉出一丝儿委屈来。她就这样惊鸿一现,把自己悉心隐藏的秘密全数看透,便毫不留情的走了!

看到了角儿,戏迷们热情越发高涨,白御霜只得按下心绪,向台下谢座。

时纪当然没有“走”。

在白御霜久未出来谢幕的时间,她已穿过重重人海,去了后台。

当白御霜一回又一回的行完礼、鞠完躬,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回到后台时,看到的便是靠在他容妆桌前,被镜前灯映得犹在发光的时纪。

为着使他轻松点儿,他一边走,马老师傅和小菜头就一边替他卸着衣饰,此时已卸了一大半儿。他就穿成那个样子,站定,朝她缓缓一笑,刚刚在台上生出的那点儿委屈早没了踪迹。

“时小姐今日能来看我的戏,我很开心。”

见白御霜人身安全无虞,时纪也放下了心,点点头,回应他那一笑。只是她刚刚猜破白御霜的隐情,眼神中不免还留着几分复杂。

白家那几人都是眼色极佳的,不仅主动留出空间,还顺手把其他人也招呼走了。被小菜头拉着的马老师傅却不乐意给两人制造机会,待到白御霜对他拱手作礼,才不情不愿的转身离开,路上还回头嗔怪看了他好几眼。

前些日子,和时纪一起去马老家那天,老师傅最后拉着他说:

“我看这女子,对您并非真心!”

“您想啊,她连您要唱《绿珠》这么大的事都不上心,那能是真心吗?”

而白御霜对他说的则是:“您误会了,我与这位时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那时他只觉无甚所谓,他本来要的,也不是时纪真心。

*

后台只剩两人,白御霜便走去他的桌子前,坐下来拆剩的那一半头面。

时纪看着他对镜卸妆,身形挺拔,神态自若,戏妆下的面容更是不用说的俊美……她不能理解,明明是个正值韶华的青年艺术家,为什么会被人认为已经老了呢?

观众们这么说,“爱的花”这么说,连他自己刚才在台上偶然泄露出来的,似乎也是已历尽了沧桑的心境了。虽说都知道以前的人更早成熟,但也不至于才29岁,就能叫做老了吧?

白御霜不仅神态自若,手上的动作也不急不缓的,好似他从来没有骗过时纪,也不需要做任何解释,甚至还和她闲话起来了。

“今儿天气大,时小姐可有累着?旁边炉子上有我常用的养嗓茶,若不嫌弃倒可以喝一喝的。”

时纪这会儿还真是渴着,便从善如流过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见左右无人,又帮白御霜也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的梳妆台上。

清透的茶汤盛在白瓷杯里,荡了荡,飘散出一缕好看的香气。

这茶闻着香,入口却有一股微苦的余味,时纪摩梭着手里的茶杯,觉得它和白御霜的人倒是挺像……会不会,是因为总被周围人灌输年龄歧视的观点,他的心境便真的跟着焦虑了起来?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她问。

桌面上堆满刚拆下的饰物,一水儿簇新闪亮,琳琅满目。时纪还想着之前的情形,因而没看清其中有一对被白御霜单独收起来的小蝴蝶簪,竟和自己拥有的那支,一模一样……

白御霜闻言,正在拆顶花的手也没停,只扶着头顶朝她抬了抬下巴,一双桃花眼挑上去,笑道:“劳驾时小姐自己倒茶,已是白御霜待客不周了,哪能再有什么事?”

“你就稍待会儿。一会儿,我带你去圣母大教堂,你要找的人,就在那儿。”

时纪不由笑了,只觉现下这情景,与他以前无数次放过自己时别无二致。

“不用,我已见过他了。”

这一回,白御霜的手终于顿住。

他的心不由自主的裂开了,浮出来一段情绪,在他体内叫喊着:

她懂我!她懂我!

只停了很短一瞬,白御霜的手又动作起来。

他把水纱连同假发片一道取下,露出头上原本的短发,然后转过身握住时纪的手,抬起头,定定望她,认真地说:

“时小姐,你人真好。”

莫名被发好人卡,时纪有些想笑,又忍了回去。

“其实,他一直都在那儿的,他只是……”白御霜顿了顿,双眼微垂,声音有丝微弱的颤动:“只是,有点儿害怕和你见面。”

鬼使神差的,时纪伸手轻轻摸了摸白御霜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慰一个孩子。

也许是对方眼里的神情,令她不由生出了怜悯之心。

他是容貌绝美的沪上名伶,是才华横溢、众人拥戴的戏曲艺术家,他的心境,却已是满目悲凉,犹如被岁月侵蚀多年的枯槁老人了……

她曾以为在他身上短暂出现过的孤独、脆弱和绝望并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塑造出的一个意象,是他作为演员表达的一种伤逝之美,而如今她终于明白,那并不是他的表演,而是他在把隐藏在名望、财富等一切浮华之下的那个真正的自己,完完整整,无所保留的在她的面前剖开了!

只可惜,她今天才真正看懂。

白御霜在某明显处于种绝望的挣扎中,但却无人知晓他这绝望是因何而来。

怪不得,他演的戏大多冲突激烈,情绪大起大落,还总是喜欢以人物的死亡为结局……

如果说仅仅是年龄焦虑、害怕衰老,就有了这般极端的想法,那他这恐惧也未免太夸张了……难道说,所有被造物主赐予天赋的艺术家,都必然会有承受某种常人所不具备的敏感、脆弱,所以,偶尔会显得有那么一点儿,“作”?

不管怎么说,若是有人抱持着这样深沉的孤独和绝望,他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脆弱,也有足够的理由惧怕对他人袒露真实的自己。

但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当时纪看到了白御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位老人家时,她的心再一次被触动,就像不久前在教堂里看到他拍的老照片时那样,被他强烈的情绪涌进了心脏,甚至淹没……

她如今,只想让他不再被那些巨大的悲凉和绝望填满,让他不再透露出那样浓重的痛苦、不甘,甚至嫉妒之情……他身上早已有了许多矛盾,如今又平白多出这分奇特的自我认知,这一刻,时纪对白御霜的感情,从单纯的探究、欣赏和敬仰,平添了一份深深的怜惜。

于是时纪在安慰中,轻声对他讲:

“我想跟那个人说,他还很年轻,一点也不老。我今年也是29岁,在我们那儿,这还是个刚读完书进入社会没多久,有很多道理还不懂得,很多事物还没有尝试的年龄,人生还有很长,很美的际遇,等着我们去经历……”

白御霜并不认同时纪的话。

但他知道,如今他再也不需要隐瞒,再也不需要害怕被时纪看穿那个在命运面前渺小无助的,真正的自己了……

他的心已经被剥开了。

有人穿过时间的规则,剥开了他虚假的外壳和伪装,看到他炙热的、脆弱的不必隐藏的本质。

如今,他内心那片沉寂多年的荒原,坚冰消融,惠风和畅……

在时纪看不到的地方,白御霜阖上了眼,他松开肩上的紧张,纵容自己陷入一潭温泉般的湖水。在他过去近30年的人生里,除了那个偶尔出现在梦中,面目模糊的母亲,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被人包容着、心疼着,甚至被当作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安慰……

再睁开的时候,白御霜的眼中多了一丝缱绻。

不同以往。

作者有话要说:  白御霜:她懂我!

时纪:你要不回去看看前几章你怎么说的?

PS,马上要去北京出差,想申请断更几天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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