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灯火通明的庙宇前，晴云简单掐了个去尘诀，之后手上一直凝着真气。说到底少年人同中年夫妇的差距有些大，他从一开始便做了要打架的打算，夜九婴则是自顾自走在晴云前面。

“你就走在我身后，三步之内。”

夜九婴边说边把手按在门前。好在晴云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主动往前跟了跟。

随着吱呀声响，厚重的门被缓缓推开，整个景象都开阔起来，门内是一方小院，中间置着一口古朴的井，在外方看见的金光灿灿，走进了才发现只是各个墙角，楼口都置放了蜡烛，一根的光或许很微弱，但成千上百根摆在一起就是另一番景色——像是祈愿，也是祭祀。

门口正对着正堂，一眼就能看见正中有一个人影，来来回回的转悠。听到门口有响动，张望两下赶忙跑了出来。

“你们俩怎得去了那么久，祭祀大人都急坏了。”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显然十分焦急，走近了又道：

“快跟我走！”

男人似乎是完全没有看出晴云二人的异样，只顾着在前面领路，两个人什么都没干就能瞒天过海，晴云便知这是夜九婴的手笔。

“没想到你还会这种法术。”

修真界不缺易容换面的法术，但鲜少有这样直接改变别人的看法的，晴云的语调多了点夸奖的味道。

夜九婴先是“哼。”了一声又说了一句“这算什么。”声音是极轻的，晴云却从尾音听出了一丝轻快。

敏锐意识到这点的晴云小小哦了一声。领路的男人便先说起了话：

“陈宝儿他娘，就你属兔儿还担心你哭着不肯来，没办法呀，为了大家这样才对嘛，你看王家夫妇舍女儿就很利落，真放不下呢，来年祭祀大人还会再给一个的。”

带路的男人絮絮叨叨：

“只是陈宝儿确实是个乖孩子，养了这些年要是没感情也说不过去，祭祀大人说孩子们是去天国，跟着我们是过苦日子，让他走吧，再说了，若是选不上，不就送回来了嘛，左右都是福……”

那男人慢慢转身，眼睛不住往夜九婴身上嫖，夜九婴木着个脸，轻轻别过去，道这哪里是作为人妇仪态，感觉更像是下一秒就要削了你的态度。

“陈宝儿他娘你怎么……”

“女人嘛总归不好劝，整天是是非非多了，我可是劝了好半天，你快别给我又说哭了，再说祭祀大人不是还在等吗。”晴云打断道。

他答的从善如流，一边注意着夜九婴的脸色。说到底晴云谈那么多的情缘也不是白谈的，最开始也因为嘴笨吃过些血亏，后来吃一堑，长一智的学聪明。什么样的男人，女人应有的仪态语气能短暂模仿出六七分。

被喊做“女人”的夜九婴身体明显僵了僵，也不知这个幻术能蒙蔽别人到什么程度。晴云有意识的拢了夜九婴的肩膀，装夫妇终归要亲密一些。晴云无意识做着宽慰姿态，灯缓缓在他们的身形上勾出一层暖光。他心想也好，终归是装伤心欲绝的女人，只要不出声就不会太露馅。

那男人期间又劝慰了好些话，晴云都没怎么听进去，同夜九婴离得越近，先前那股淡香便越是清雅。晴云并不反感，还想着回头一定要问问这是什么香。

一阵绕廊穿堂之后，二人来到另一座殿宇之前。那男人交给晴云和夜九两两幅长长的簪环，想是进去要带的。男人先给晴云簪上，又要给夜九婴去戴，夜九婴明显要退，晴云伸手一挡。

晴云：“让她自己弄吧，省的到时再有新麻烦，”

男人没法子，只得把簪子留下让他们快点。夜九婴手法娴熟，只是顺好后掩饰不住眼底的嫌弃。

一番操作令要帮忙晴云先一步咋舌：“你怎么这么熟练。”

夜九婴淡淡道：“我有个女儿。”

晴云：——？？

他先是一愣，随后独自消化了半天。

有个女儿，所以穿女装无所谓？有个女儿，所以梳头也很熟练。有个女儿，所以身上也要香香的。原来是位……已经结婚育女的成熟男人！

晴云看着夜九婴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面容，内心确是惊讶的。

他暗想怪不得装夫妇的时候感觉身上是僵硬的，原来有这个原因在，他默默后退了一步。

不得不说晴云还是很有操守，他没有当三的癖好。哪怕上辈子代渡情劫也是，遇到那种已经结缘道侣的客户他会收双倍的钱。那纯粹是你情我愿的事，也不觉得自己真的会爱谁。

晴云自认为对夜九婴萌生出的同伴情谊逐渐转化成了对长辈的信赖。

刚刚自己叫的太平辈了。

正在这时，内侧的门也已经开了，只见三方殿宇呈环形拢出一方小院，门楼精致，古朴庄严，门内栽藤种柳，如外面一道被千万根烛火照的通明。浓郁的一如花店的腻香扑面而来，晴云不免有些心思浮动，好在还有一缕清香让他稳神。

走进院儿里才发现还有人群。他们匍匐在地，背脊如拱起的山包，以面贴手，分外虔诚，无人说话，分外寂静。正殿之中，停置放一抬大红的木棺，尚未关合。

正中站着一位起剑的黄袍道士，一旁正有位和尚敲着木鱼。

“真君见世人做福酬恩，拜表上章，建斋设酿，或吉或凶，作福作病。真君考天曹案内简薄看之，是因凡师只取五福利者超鉴先祖，付国师以奏闻，见其祸福（1）而今国师未在，吾辈代行之。”

那道士舞着长剑，剑尖刺出一团朱砂，一锋一刻划在哪棺上，口中自顾自念念有词。晴云侧头听了听，这道士所说的无非是祭祀拜神引语，大意是凡俗道士不得拜神的要领，真君引渡传书朝廷国师，国师今天不在，他代行令之类芸芸 。

其余词令已经被改的狗屁不通，好在还不是很难懂。由于真假参半，不得其中关窍的人，确实容易信以为真。

夜九婴目光来回游移，看了半天低低“嗯？”了一声，

他鲜少有什么波动，故而晴云也顺着看过去，只见棺木的旁边还立着两个小娃娃，模样才八九岁，男童一身丧服，女童一袭红装。

——想来这就是陈宝儿和王家小妮。

他们双目圆瞪，直直看着棺材 ，两个孩子甚至没有退缩，但肉眼可见眼睑下夹着泪痕。晴云再看，发现两个孩子眉心中间的朱砂冒着黑气，形似他们刚刚遇到的一团，但远没有威力那么大。

夜九婴缓缓转了个身，想来他应该是看见了。

还有一点可以肯定，不论那种祭祀的形制，都没有用到活人的道理，这明晃晃的假道士坑蒙拐骗不知道有没有，害命倒是很会演。

但毕竟两个人已经深入局中，尚不知深浅，也只能先装下去。一路走来，夜九婴行事确实比他稳妥，晴云潜意识已经开始把他当成一个靠谱的前辈。

只见道士剑尖一扫，便指向了门口的晴云与夜九婴。

“玉女提灯，金童响铃。兔往龙来——进！”

“不要妄动，跟着做就是。”

夜九婴轻声说了一遍。这簪环上系有一条细红纱，将将把两人的视线挡的只能看见隐隐绰绰，又随着步伐与风逐渐动出弧度。

两人的距离不过三步，晴云在左，夜九婴在右。脚环随着晴云的步调轻轻作响，灯火摇曳一如门外的万烛雀跃。低下匍匐的人群见此景象，有的低头跪拜，有的低头哭泣，一时间齐声共响，

越走向前那甜香就越是浓烈，就连晴云也开始打心底里觉得反胃和恶心。

从门到正厅的距离不过数十步，走到一半满堂已经止不住是喧闹，离得近的他们有的轻轻拽住晴云的纱幔，有的去拽夜九婴的裙角。等再走到正厅，全座已如厉鬼哭嚎，无间地狱。

——咚。

“静。”

木鱼声声，佛音回响。刚才躁动的人群一如梦醒，重新趴伏回原先模样，恢复寂静之地。

先前坐在一旁从未开口的佛者缓缓站起身，他缓慢走到两个娃娃身后，一声木鱼一声经的唱了起来。

晴云正站在他的身前，一同沐着佛音阵阵。

夜九婴则在那道士身旁，提着红灯。

二人眼神交错，晴云忙求助于夜九婴。

原以为道士是假，佛者也应该是假的，可从这引渡的佛力来看。晴云觉得先说不上深厚于否，但佛力却是格外纯净的，普度宽和。

他对佛门了解不多，交情却算得上深厚。曾经有人同他讲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那时候他不懂，现在看来若不是在这诡异阵法里，还真有几分道理。

只见佛者垂挂念珠，轻轻低头去抚摸男童的眉眼，额上的朱砂没抹开，那缠绕的黑气竟被他先行化去。那女童也是一样的技法。

被化去黑气的两个娃娃一下像是恢复了神智，眼睛都清明起来，女娃娃当即嚎啕大哭，男童则是把那女孩挡在身后一身戒备。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玉匣记》许真君赠送“玉匣记”感谢在2022-12-13 22:47:12~2022-12-16 11:3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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