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实验室只有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一到点,周悦便发起大家点一家外卖。
手机在每个人手里传过一圈回到周悦手里,她施施然起身,走向角落里的工位,问:“凌老师,吃么?”
“不了。”凌辰从电脑屏幕前侧目而视,“我去食堂吃,谢谢。”
在他摁灭手机屏幕的瞬间,周悦余光不小心瞄了一眼,嘴角抽搐,震惊了。
页面上反复出现的是林星淮和纪恒的同框照片,每条前面都带了超话的标志。
凌辰是在看林星淮和纪恒的CP超话?
凌教授居然追星?还嗑“恒星”?
小导师站她对家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外卖送过来,大家便一张桌子凑一起聊天,周悦和刘思彤的热点一直围着娱乐圈。
刘思彤刷着微博,林星淮有最新动态,她边转发边说:“林星淮也参加啊,那你岂不是要炸。”
“什么恋综?”
“刚官宣的,纪恒也在,飞行嘉宾。”
周悦追男团,同时也是纪恒和戚迹的CP粉。
“我疯什么,这俩一看就是铁兄弟,我家才是真的。”她转头瞥了眼凌辰的工位,没看到人,才凑到刘思彤耳边,降低声音道,“你知道凌老师追什么吗?”
“林星淮啊,不过他可能就听听歌吧,也不加粉丝团。话说我们群刚出现一位富婆,疯狂在收林星淮的周边,我入圈以来就没见过这风驰电掣的阵仗。”
“正常。”周悦急不可待转回话题,“他刚刚在看恒星的超话!”
“哈?”刘思彤一脸疑惑看向周悦,“你说的是我们的凌教授么。”
周悦点了个头。
刘思彤:“不是吧……他看上去清心寡欲,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在刘思彤瞪大的视线中,周悦再次点了个头,两人默契地再次转头,一同瞧了眼空荡的工位。
院里给凌辰开了个独立的办公室,还没收拾出来,所以暂时在他们这办公。
他话少,这两天从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一直独来独往。再加上凌辰不苟言笑,白衬衫黑西裤,踩点上班,到点下班,保温杯里泡枸杞,爱好看起来与院里的老教授没什么区别。
纤尘不染的人忽然沾了点烟火气,和她们的生活圈有了重合,又莫名觉着亲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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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航食堂,凌辰打了一荤一素,独自坐在角落吃饭。
刚坐下来没多久,他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
对面的人说道:“凌教授好,我手里正筹划一档项目,想邀请您上节目,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深聊一下。”
不容凌辰拒绝,男人紧接着点出:“星淮是你的哥哥吧,已经敲定他一起上节目。”
凌辰扒拉了会儿盘子里的饭粒,沉思道:“不同职业有不同的工作形式,我不适合面对镜头。”
“先别挂电话凌教授,据我所知,您刚回国?先前一直没和星淮联系吧。约个茶?我想,你会知道为什么想邀请你上节目,至于愿不愿意来,决定权还是在你。”
凌辰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只想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知道些什么。
两人就约在沪航大学边上的茶馆,凌辰到达的时候,已有一男一女在茶室里等候。
男士肩膀开阔,两臂的肌肉十分紧实,他续了一圈胡子,头发中夹杂着几根银丝。女士相对年轻许多,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凌辰眼熟——
林星淮的经纪人。
但两人没有正式打过招呼,他也不知林星淮是如何介绍他的。
“凌辰是吧。”陈榕熟络地起身招待,不动声色打量着他。
心里赞叹道——
不愧是林星淮的家人,外貌条件出众,学识涵养修在内,是个当演员的好苗子。如果借此契机,将他签下经纪约就更好了。
同时,中年男子也伸手介绍说:“凌教授好,真人秀导演,陈鸣。”
“你好。”凌辰伸手回握,不徐不疾坐了下来。
陈榕递过策划书,说:“本子你可以回去慢慢看,我们都很有信心成为爆款。前两周在沪州第一高级中学录,后面会去一些乡村。”
听到一中名字,凌辰脑中飞速闪过几幅画面,转瞬即逝,淡然的视线也落在了塑封包裹的纸张上。
A4纸用黑体写着“重返十八岁”五个大字,凌辰忽地想起,那天在林星淮家,沙发上也躺着文件,和这策划书的主题是一样的。
“我哥怎么说。”凌辰拾起那份策划书,掀开封面浏览。
他更关心的是林星淮的态度。
如果林星淮想叫他一起上节目,那天早就自己提了,何必要经纪人和导演来询问。
“星淮当然考虑你的感受。”
果然,林星淮从未和凌辰提过这事,陈榕下结论道。
也叫陈榕有些好奇林星淮和凌辰之间的关系,不亲密但确实又是兄弟,看来网上传的不假。
她摆出专业经纪人的姿态,把话说得很满:“毕竟也是宣扬知识和传统文化,帮助希望小学的,这对星淮的事业很有帮助,后面我会帮他争取正圈资源。凌老师年轻有为,条件这么好,站在那就能收获一大波关注。”
她没说的是,林星淮的家人首次亮相,更能引起新话题。
凌辰抿了一口茶,也没接话,眸光一直在文字上扫荡。
从陈榕回他的第一句开始,凌辰就知道,她擅长说漂亮话。
林星淮怎会考虑他的感受,或者说,他哥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事。
恐怕连他的信息和联系方式都不是通过林星淮得到的。
他本就没想上节目,只是不想错过任何与林星淮有关的事情。
陈鸣一直观察着凌辰的反应,见他没有抵触,更加坚定游说的决心:“只前三期可能会有时间冲突,但素人不一定要每期出镜的,后面会集中在十月份录,对凌教授来说时间也合适。”
指尖在纸张上摩挲,凌辰毫不畏惧地对上陈鸣的视线,开门见山问:“您如何得知我和我哥没有联系?”
陈鸣一凛,先是被眼前这位年轻人锋利的视线刮了一刀,再被冰冷的语气兜了一脸。
他讪讪道:“我先前想邀请星淮做一档亲属户外真人秀节目,他拒绝的原因是,他没有亲人。”
心脏一阵刺痛,捏着白纸的指尖都隐隐发颤,凌辰蓦地忘记自己本想问出什么信息。
陈鸣调出照片,摆在凌辰面前,再两指放大。
正是凌辰和林星淮在棒冰店的合照。
陈鸣说:“听老同学说,上学的时候你们形影不离。”
他再点开一段视频:“这采访让星淮吸粉无数,连我看了都动容。”
凌辰目不转睛盯着手机,视频中,林星淮穿着制服,谈笑间神采风扬。
他补过林星淮出道以来的物料,认得这是林星淮参加选秀节目时期的资料,可他没见过这段录制视频。
林星淮接过一部手机,画外音是一段清灵的女声:“一个多月了,星淮有特别想联系的人么。”
“当然。”林星淮应得爽快,即使素颜也挡不住散发的神采,浓密的睫毛下尽是亮光,“刚送他上飞机就被抓来参加节目,都没问过得怎么样。”
镜头一转,都是其他选手与亲人的语音聊天,或温馨幽默,或动人潸然。
再转回林星淮的场次,在嘟嘟声中他锲而不舍地一次次拨打电话。
额前垂下几缕碎发,遮住他有些泛红的眼眶。再抬头又满是笑意,对着镜头说:“国外信号不大好。”
只是他嘴角僵硬,翘起的弧度就有些牵强。
剪辑将第二次的家庭通话也剪在一起,两个月后,林星淮看上去有些疲惫。
在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时,唇瓣逐渐失去血色,眼神空洞苍凉。他奋力抬起头,盯着天花板发愣。终是脚底一踩,顺着旋转椅背对镜头,垂头将两臂搁在大腿,整个身躯缩了起来。
画面再切到决赛当天的后台,所有选手的家人忽然从幕布后出现,现场一片热闹。
温馨的场面中,只林星淮一人依旧孤独地坐在台阶上。他两手撑在身后,高傲地仰着头,眼睛微黯,一眨不眨注视前方,看大家嬉笑拥抱。
舞台妆星光异彩,嘴唇红润,更显脸色惨白。
忽地他勾唇一笑,扯动潮湿的眼眶,一颗泪珠就顺着脸颊悄然滚落,精致的面容在白昼光下流露出几分凄凉。
他没有动作,任由眼泪滑到脖颈,生出无端的寂寥。
茶室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陈鸣说:“我想,大家对你也会比较好奇。而且听陈榕说,你们在机场都没相认?这档节目也许可以提供契机,让你们重修于好。”
耳畔嗡嗡作响,林星淮失落的模样一直在脑海中反复播放,凌辰空茫地靠在椅背上,心脏的刺痛转为绞痛,仿佛有一台生锈的榨汁机,一动便将心脏绞得稀碎,又不利落地给他一刀,只一顿一转凌迟着血肉。
“好的,我会考虑。”他匆匆应下,转身离开。
呼吸到室外新鲜的空气,凌辰才抓着胸前的衬衫大喘气。他靠着梁柱,只觉得嘴里、舌底都是腥味。
凌姨应当也差不多时候去了挪威,留下林星淮一个人……
心跳止不住加速,额头、后背都晕着冷汗,凌辰发着颤从裤兜里摸出一透明药盒,捏出一小颗白色圆形药粒生吞了下去。
“还记得回家。”
“你不回家吗?”
“宁愿住酒店也不回家住?”
他骤然想起,林星淮询问过无数遍,他要不要回家。即使他一声不吭缩了起来,即使他一走就是六年,可林星淮依旧是期待他回家的。
按林星淮的脾性,三番五次的试探已然是极限。
可他呢?
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
本想等稳定一段时间再一起生活,可这会儿他不想再等了,也不想让林星淮等。
凌辰稳住身形,梳理胸口衬衫的褶皱。拨通林星淮的电话,单枪直入说:“哥,你能、收留我吗?”
林星淮听起来心情不错,声线上扬:“什么意思?”
“宿舍住的不舒服,我想和你一起住。”
“奥——”林星淮应道,停顿了几秒钟,继续回,“我刚联系了装修公司,楼上房间要装修一个月。”
“那等你……”
“等会儿,现在有点事,你明天再搬过来。”林星淮打断凌辰的话,急匆匆说了句,“先和我睡一间。”
嘟嘟——
电话当即被挂断。
双唇翕动着,凌辰没能把“我还是睡学校”这句话说出口。
一个人站在春风中发愣,似是整个人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