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隽走出房间,在大门口把人拦在外面。
那个混子浑身湿漉漉的,右手拉着下石桥村的小队长——以前叫村长。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好事者。
杨依依并不在场。
混子一看到贺明隽,就十分激动:“杨一一把我踹到河里,还拿石头想砸我,你都看见了!我怀疑她是撞坏脑袋,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我只是想追求她,她婶子还问我愿意给多少彩礼,这不就是说明他们杨家愿意吗?结果我今天想问问她准备啥时候办喜事,她就发了疯一样,要砸死我。”
“就在大柳树前!贺哥,你从那儿经过……”
贺明隽皱了下眉,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贺明隽否认。
如果这人真的死了,他或许会当人证,但既然人还活着,他就懒得多管闲事了。
混子没想到他能这么淡定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瞪大了眼睛,有点语无伦次道:“你、你咋能说瞎话?你提着东西回来……”
说着,混子理清了一点思路:“这一路上肯定有人碰见你!算算时间,就知道你刚好在那个时候路过。你是从大柳树上过河的,我还在河里喊你救命,你没搭理,就走了,我还以为你是回村喊人,没想到你是见死不救。好哇,你是不是怕被人说,现在才不承认的?”
“还是说,你还想娶杨一一,就帮她撒谎?”
围观的群众听到这话,更加兴奋了,议论个不停。
还有人建议,干脆一起去找杨一一对峙,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廖春花拎着火钳出来了。
“都聚在我家门口干啥?刚才是谁在放屁?”
廖春花也不想让这一群人挤进他们家。
有些新布料就在院子里放着,这群人闹哄哄的,万一弄乱了呢?而且里面还有小孩,他们家的鸡蛋糕还没藏起来。
廖春花的声音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不少。
贺明隽对她说:“没什么大事,我和他说两句话。”
他伸手一指那个混子,然后有些颐指气使地开口:“过来。”
混子莫名有点害怕,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围观人群中发出嘲笑声。
混子左右看看,又梗着脖子对贺明隽说:“你想干嘛?有话当着大家的面说!”
贺明隽:“你确定要我当众说出口?”
不等混子回答,他缓缓地说:“你觉得,如果我和人说,你是……”
一开始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但越听他的表情就越是凝重,终于,他大喊一声:“你别说了!”
这不是杨一一之前威胁他的话吗?
还说什么没看到?!现在连杨一一的话都能一字不差地重复……
混子浑身上下都防备着,向贺明隽走来。
围观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嚷着“有啥秘密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还有人想跟过来听一耳朵。
奈何廖春花在门口守着。
她也没直接拦人,而是绵里藏针地问:“到底发生了啥事?你们赶着饭点来我家,是给这赖皮撑腰、来找我家幺儿麻烦的?”
其余人只能解释,他们和那混子可不是一伙的。
就廖春花拖延这半分钟,贺明隽已经和混子友好交流完毕。
贺明隽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听说现在到处都在严打,耍流氓是要被枪毙的。哦,你是未遂,可能坐几年牢就够了。”
“你、你啥意思?”混子更慌了。
贺明隽:“没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我作证吗?”
“不作了不作了。”混子连连摆手,还倒退两步,想要离开。
贺明隽一副比混子还混的姿态:“想走?你当我家是你家吗?”
混子好像反应过来了,既然贺明隽没有当着大家的面诬陷他,那肯定是有条件的。
“你想要什么?”混子警惕地问。
贺明隽像个真正的债主,义正词严地问:“你欠我的两块钱,什么时候还?”
原本贺明隽只是路过而已,没像掺和,但现在既然对方主动来给他找麻烦,那他再客气就不礼貌了。
混子:“我他妈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刚说完,混子再次慢半拍领会到贺明隽的言外之意——这他大爷的是在向他要封口费啊!
那可是两块钱!这个贺老幺怎么不去抢?
混子觉得自己都够厚脸皮了,没想到还有人比他更不要脸。
作为十里八乡都小有名气的混子、赖皮,从来只有他占小便宜的,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被杨一一举着石头威胁之后,还是没有老实,选择闹出来。
他不甘心啊!
他在河里泡了那么久,总得捞点好处吧?
那个疯女人他是不想娶了,但可以讹点赔偿。
想着自己跟贺家老幺以前关系还可以,这些也确实是贺老幺亲眼看到的,而且听说贺家与杨家都闹崩了,混子还以为会很容易就能让贺明隽作证,大不了他得了好处分他一点。
于是混子就先来贺家,准备拉上证人再回下石桥村找杨一一算账。
哪能想到啊……
他竟然又被威胁了!
甚至还被勒索了!
“我没钱!”混子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告诉大家你刚才的话,让乡亲们都看看你的嘴脸。”
贺明隽依旧淡定:“你可以去试试。”
这种没有明说的威胁最能吓唬人。
混子停下了脚步。
说实话,两人在邻里间的风评,贺家幺儿绝对要好得多,因为他只是压榨自家人,而混子则是祸害乡里。
如果贺明隽真帮杨依依做证,指责混子耍流氓的话,那大家绝对更相信贺明隽,混子就惨了。
混子眼珠子转了下,想到了应对方法:他打算先糊弄过去,之后再反悔。
等人群都散了,贺老幺再提起这件事,那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再说,他也长嘴了。
如果贺老幺到时候还要诬陷他,那他就反咬一口:“为啥当时那么多人堵在门口你不说呢?现在才说就是在撒谎,是为了要好处……”
而且,刚才贺老幺也说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混子决定了,他也不再去找杨一一麻烦、要她赔点啥了。
女人都在意名声,既然今天杨一一就没有嚷出来把事情闹大,估计将来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被耍流氓了。
混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起,刚想开口答应了下来,这时贺明隽的声音先响起:“打算先敷衍过去?”
“啥衍?”混子没听懂,忙表态:“我还钱!而且我再也不乱说话、不来找事了。”
贺明隽:“嗯,你最好说到做到。”
两块钱而已,他也不想费多少工夫。
其实贺明隽真的在讨债。
以前贺家幺儿与混子偶尔会在一起玩儿,混子不要脸、嘴皮子又利索,而贺家幺儿虽然同样能说会道,但他很好面子,就被混子占了不少便宜。
贺明隽今天去了趟镇上,再一次成为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偏偏混子又撞上来。
那就把以前占贺家的便宜都还回来吧。
两块钱也差不多了。
关键是,贺明隽清楚,只怕要得多了对方也拿不出来。
两块钱对贺明隽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定要拿到。
贺明隽转了下脑袋,示意混子可以离开了。
混子毫不犹豫就快步往外走。
可门口还堵着一群人呢,他们是来主持正义的,怎么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散去、放当事人离开呢?
他们拦住了混子,七嘴八舌地问,贺明隽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他到底有没有耍流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混子实在挤不出去,只能开口解释认错:“今天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我没有耍流氓!不信你们问贺老幺!我就是追求杨一一不成,想讹她。”
“我就是不小心掉河里了,不是杨一一干的,刚好那时候我看见贺老幺路过,就故意喊救命……”
这时,贺明隽也走到门口。
大家就问他是不是混子说得那样。
混子也向他看来,只要他承认了,以后就别想再改口。
在众人的视线中,贺明隽点头"嗯"了一声。
围观群众中有人发出失望的嘘声,觉得这不是他们想听的答案。
有人不死心地问:“那你刚才把他喊进去,背着我们大家嘀咕啥呢?是不是你们商量好了说辞?”
贺明隽:“我是教育他,既然人家女同志已经拒绝了,就不要再纠缠。我还劝他做人要脚踏实地,好好干活,早点把欠我的两块钱还了。”
众人:“……”
这话听着没毛病,但从他一个好吃懒做的闲人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他这不是老鸹笑猪黑吗?
很多人都没注意贺明隽提到欠钱的事。
但混子听到了,他脸上的偷笑瞬间僵住,心里骂贺明隽阴险。
还有一个人,也只听到了“两块钱”,就是廖春花。
她拿火钳指着混子,扬声问:“你还欠我家幺儿钱啊?”
廖春花还指桑骂槐道:“我就纳闷了,咋总有人借了钱就是拖着不还呢?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你现在赖账,看以后急着用钱了谁还愿意借给你。”
在众人的指点谴责中,混子只好保证自己会还钱、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才以“身上湿着怕生病”为由,灰溜溜地跑了。
看热闹的人还有点意犹未尽,想再打探一下贺家的事。
廖春花就说:“我家正在做午饭,你们谁还没开火,进来吃点啊!”
这就是语言的博大精深之处了,她的话表面听起来像是邀请,实则在赶客。
等人都散了,廖春花才有点疑惑地问贺明隽:“你还借给他钱了?”
贺明隽就是对廖春花也是同样的说法:“零零碎碎借了一些,最近一算,才发现有两块钱了。”
廖春花:“那得要回来,这种赖皮混子,你以后少和他玩。”
贺明隽应下,表示等要回钱就和他绝交。
*
午饭过后不久,就有人来贺家串门了。
这下廖春花没了赶人的理由,而且她也很想和村里人聊聊,免得有人说她幺儿坏话。
要知道,有时候先说的话更容易让人相信。
于是廖春花就很热情地邀请人进屋。
他们就坐在院子里,大声说笑,偶尔还故意喊贺明隽,问他一些大概是他们觉得有趣、会让他这个当事人尴尬的问题。
贺明隽完全不能理解这有什么乐趣。
他干脆走出家门,散着步,去下石桥村找人要债了。
躺在被窝直打喷嚏的混子:“……”
你还真的敢来要啊!
混子根本没想过要还钱……呸,是被讹钱!就算他当众承认了欠钱,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一分钱没有!谁也别从他口袋里掏出钱来!
要钱没有,要命……
“哥!我错了!我还钱,我这就还钱……”混子从鞋垫底下、枕头里掏出一沓面值不一的纸币,“够不够?”
贺明隽有些嫌弃地捏起一张一元和两张五角钱的边缘,说:“这一次的事两清了,如果你不想继续欠钱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混子就抢答:“我以后一定脚踏实地,老实做人。”
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贺明隽,混子又补充:“关键是再也不敢给贺哥您惹事了。”
贺明隽这才点点头,离开了。
路上,他就找草叶子把这三张钱包住了。
贺明隽想:他以后再也不想摸钱了,谁知道那是从什么地方掏出来的。
就这两张钱,他都不想往口袋里揣。
于是贺明隽回到上石桥村后,脚步一拐,往一个同族的叔叔家走去了——他们家养了十几只鸡。
现在农闲,又是刚吃完午饭的时间,通常各户都有人在家。
这家的女主人就正在刷锅。
贺明隽喊了声“婶”,不等对方寒暄,就直接将刚才丢掉草叶的两张纸币递过去,提出想买一只老母鸡。
现在天气渐渐变冷,母鸡都不怎么下蛋了,想必她会愿意卖。
按照如今的物价,老母鸡是一元二角钱一斤,而现在的鸡个头都一般,有些不到两斤重,两元钱差不多能买下。
贺明隽担心钱不够,又补了一句:“要是钱不够,我改天再补上。”
那婶子听到贺明隽的话,就连连摆手,压低了声音道:“咱可不兴投机倒把这一套,你要是想吃,改明儿我家炖鸡肉了给你盛上半碗。”
这年头,想买只鸡都很麻烦。
贺明隽就劝:“现在政策没那么严了,镇上有些人就不用票悄悄做买卖。再说,我肯定不会说出去,别人要是问起,婶子糊弄过去就行。现在田地都归自家种了,大家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还会多管闲事呢?”
上石桥村民风还是比较淳朴的,很少有人会告黑状。
贺明隽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买一只母鸡费这么多口舌。
好在,婶子被他说动了。
农村人想攒点钱很不容易,这个机会她就不想错过。
“那婶子就给你抓一只……”她擦擦手,准备去抓鸡,还随口问:“是你妈让你来的?哎呀你家这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了,这不年不节的,都来买鸡吃。明年你家还不打算自己养几只啊?”
贺明隽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不养。”
婶子愣了下,说:“那你们家以后吃鸡蛋都要掏钱买了,或是拿东西换。”
不一会儿,她就拎了只母鸡过来,攥着翅膀往贺明隽跟前递。
“给,刚喂过食,将将两斤重,两块钱就行了。咱一家人,别计较那么清。”
贺明隽没接,他说:“能不能劳驾婶子帮忙杀了?这样我也方便拿。”
那婶子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知是嫌弃他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竟然不会抓鸡,还是怀疑他是瞒着廖春花来买老母鸡的。
但她还是应道:“行,这又不麻烦啥。你这孩子,话说得还挺客气。”
她拿了个碗摆在地上,将鸡脖子往后一扭,用左手将鸡头和翅膀根一起攥住,右手去揪鸡脖子上的毛,将一小片揪干净后,她拿起菜刀就是一抹。
放着血时,她还跟贺明隽闲聊:“你昨天去镇上买了肉,今天又买鸡啊。”
她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但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抬头问贺明隽:“这真是你妈让你来买的?”
贺明隽没直接回答:“我大姐今天回来了,买只鸡改善一下生活。”
婶子闻言笑了下,说:“你们姐弟俩可真亲。”
倒是没再追问那个问题。
鸡都杀了,有些事问得太清反而麻烦。
不过,婶子转身去找篮子时,就没忍住撇撇嘴——话说得好听,他大姐今天是回来了,可这多半只是个借口。说到底,还不是他想吃?带回去一个死鸡,廖春花也只能给他炖肉吃了。
贺家这个幺儿哟,算是废了,所有心眼都用在一口吃的上了,哦,还有偷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