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三月,暮春时节,京城街道车马游龙,一派繁华。人头攒动,商贩叫卖,好不热闹。
莺啼燕舞,风细柳斜,落红随流水,一道向河下漂去。
水色缥碧,几艘画舫轻泛湖中,其中最大的要数正中央那艘,远处便可见那飞檐翘角气势逼人,细细看去,船身壁画色泽清艳,雕祥云,绘百花。
船沿处,一女子身着缇色齐胸襦裙,高髻云鬟,两侧戴对称鎏金蝴蝶银钗,将帷帽掀了一个角,好奇地向外打量。
她是扬州首富窦老爷的独女,闺名绿琼,舅舅齐蒙乃是扬州巡查使。
齐氏乃京城大族。三年前齐老夫人病逝,齐蒙解官进京,丁忧守孝,窦绿琼也便随服丧的母亲一同进京。
而如今三年期已满。
抱香:“小姐病才好,当心吹风着凉了。”
“才不会呢。”虽是这么说,窦绿琼还是乖乖把帷帽戴好,却忍不住攀着围栏,双腿离地轻蹬,享受着阵阵清风。
下个月她便要回扬州了,该好好抓住机会到处玩耍才是。
偏偏爹爹不放心她,非要让表哥跟着。幸亏她聪明,方才趁人多偷偷和丫鬟溜走,跑到画舫外围来,嘿嘿。
抱香看着她,心里害怕,和一旁的拢雪对视后,齐齐上前劝道:“小姐,你下来吧。”
正打算一人一边牵制住窦绿琼时,不料突然风浪四起,船身不住动荡摇晃,两人跌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窦绿琼惊呼一声,手上一滑,竟要直直掉下去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窦绿琼半个身躯都落在栏杆外时,一只宽厚有力的手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向后一带,天旋地转间,她落在一个男子怀抱里。
兰叶香扑了满怀,还不等窦绿琼反应过来,那只手掐着她的肩膀微微推开,蹙眉似有嫌弃。
等窦绿琼站直了身体,抱香、拢雪连忙迎了上来,焦急道:“小姐没事吧?”
她晃晃脑袋,戴好帷帽,“我没事。”
说完,窦绿琼仰头将目光转向方才救她的那名高大男子,只一眼望过去,便叫她痴煞了神。
此人一袭蓝衣劲装,眉骨若山,凛似冰霜,身形颀长挺拔,怎一个风神俊朗了得。
窦绿琼正是春心萌动的豆蔻年纪,此刻满脑子都是淡淡的香气,还有肩膀上残留的温热触感。
心里好奇万分,脸上也不觉羞赧,于是鼓起勇气道:
“刚才多谢哥哥。”
却不曾想,身后与那男子同行的青衫公子,捧腹大笑,遭了一记眼刀子才堪堪止住,却还是忍不住嘴上使剑,指点窦绿琼。
“小姑娘,不怪你带了头纱看不清人。”
“他这把年纪,你叫他一句叔叔都使得!”
窦绿琼呐呐说不出话,眼睛却瞪得圆圆的。
蓝衣男子单手背至身后,并不看窦绿琼,面上冷冷,觑了一眼还在发笑的青衫男子,转身便走。
窦绿琼那双眼睛不自觉被他牵引去。
青衫公子止住笑,正色道:“小姑娘身形纤薄,还是不要趴在船沿的好,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能遇到我和伯瑗了。”
窦绿琼正不好意思,自己贪玩还险些闹出了事,忽而身旁传来一道焦急的男声,
“表妹!”
窦绿琼微微转头,心虚叫道:“表哥。”
来人是舅舅家的长子,名唤齐澜君,他受姨父之托护送表妹游湖,却不曾想半路走散,正急得四下慌寻时,余光中便瞥见那缇色的倩丽身影。
“不怪姨父不放心你,文珝,你也太虎了,船上街上这样多人,你走丢了也不知原处等待,还跑到船沿去,可是要吓死哥哥不是?”
文珝是窦绿琼的字。
“哥哥别生气,我是听人说有一男子在船沿找妹妹,才跟了去。”窦绿琼面不改色地解释,不敢承认自己是贪玩故意溜去别处。
抱香,拢雪立在两旁,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不出言揭穿。
“唉。”齐澜君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愚,姑且信了。
他同青衫男子一番交谈后,了解原委,齐澜君再三道谢,随后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妹妹走了。
而身后的青衫男子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
告别表哥后,窦绿琼自庭院回闺阁,兔耳听下人窃窃私语,正觉奇怪,欲打发人去问,却被窦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采星拦住了,说夫人有请。
到了正房,拨开珠帘,窦绿琼欢喜爽脆叫一声“姐姐”,便自个儿寻处坐了。
话说窦老爷窦宗,原是扬州富商,祖上为行脚商人,积累了些财富。
到了窦宗这一代,便发展成酒楼地产,茶叶蚕丝绸缎事业,可谓富甲一方,三年前陪同岳家进京,便在京郊买了一处宅子住。
窦绿琼是老来女,为原配齐氏所生,只是齐氏命薄,早早撒手人寰。
而现在的窦夫人为齐氏同族胞妹,嫁进府只比当时四岁的窦绿琼大十岁。
是以窦绿琼幼时以“姐姐”称,后来长大晓事了,才改唤母亲,只是私底下无人时,仍亲亲热热地叫姐姐。
窦夫人名唤齐敷,柳叶眉,芙蓉面,浅淡妆,饶是岁月荏苒,也依稀可见当年风华。
只是现时,峨眉微微蹙着,笼上淡淡忧愁。
座下窦绿琼并未察觉,倒是发兴谈起上午画舫上救了她的蓝衣男子。
“姐姐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如此艳绝的男子,就是潘安在世见了他,也羞于临镜了。”
抱雪年纪小些,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是吗?”齐敷脸上笑容勉强,心中想着事,便也随口应和:“那此人家在何处,春秋几何呢?”
窦绿琼皱着小脸,摇摇头。
“琼琼不知。”
“不过与他同行的男子说,他的年纪能做我叔叔了,奇怪,面上竟看不出来,我还叫了他哥哥呢!”
窦绿琼以为是,作叔叔者,应当比爹爹小一些,可爹爹今年刚过四十大寿,那人想来也三十五六了。
怎么会那么老呢?窦绿琼想不通。
齐敷没说话,只是施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大丫鬟撷月,后者会意。
“啊对了!”窦绿琼才想起来似的,猛拍脑袋,“我听见那人叫他伯瑗。”
齐敷浑身一震。
“伯瑗,卫伯瑗?”
结合窦绿琼方才的描述,齐敷急急命撷月拿着画像出来,惊疑道:“可是他不曾?”
窦绿琼伸首一看,重重点头。
“正是。”
“姐姐怎么有他的画像?”
齐敷檀口吐出一股浊气,微微闭眼,心想,竟有这样的缘分,难道是天意?
罢了,就是没有,也不是她一介妇人能更改的。
遂把上午卫家遣人上门提亲之事徐徐与窦绿琼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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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个风暖艳阳天,又逢国外使臣进京,好不热闹,凡家中无事的,都携伴出门游玩去,其中就包括窦绿琼。
窦老爷亲送女儿上齐家的车马后,正要回府吃茶,却在门口与前来替卫家说和的媒人碰个正着。
古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是了。
那媒人面慈心和,却是个能说会道的。
只凭说六国唇枪,全仗话三齐舌剑。将卫家那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恨不得叫她窦小姐明日就嫁进府中。
齐敷在一旁暗自观察,却是忧心惧怖。只见窦老爷手抚长髯,并不说话,她就猜到窦宗有些意动了。
却说这卫家,她是知道的。
祖上原是国公的爵位,只是并不世袭,到如今的卫老爷头上便断了,但家底名声犹在。不消说卫大公子如今在朝为官,官至门下省给事中,又有卫夫人母家张氏,依傍后宫正得圣眷的张贵妃。
如此,便仍是世家一列了。
今日卫家上门求亲,为的是卫二公子的婚事。
那公子名唤卫玠,字伯瑗,是个“少时成名,声震河西”的人物,况素有潘安貌的美名,现今也在朝廷当差。
只是......
齐敷瞧了眼夫君,直指媒婆避而不谈的事实:“可这卫二公子,如今二十有五。小女年初才行笄礼,只怕年岁并不相符。”
况男子二十五不成婚,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齐敷不便再说了。
媒婆:“唉,奴也就不瞒夫人了。曩时,卫家公子十四岁随舅上战杀敌,打得那突厥军缩回老窝,被皇上封了功名,便一直驻守戍边,婚事也就耽搁下来。”
“前些年河西战事平定,卫公子回京,弃武就文,安父母心。可儿子身边没个可心人儿,也是愁煞了卫家二老。”
“近年卫夫人观令千金品貌,深觉其静美谦顺,纯良可爱,故而托了老奴登门,欲与窦老爷结作儿女亲家。”
这话不知掺了多少水分,齐敷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这媒婆便愈发来劲:“再说,男子大些有大些的好处,知冷暖会疼人,凡事不仰赖父母,自有一番事业道理。夫人尽可放心。”
窦宗点了点头,齐敷心下一沉。
待这婆子同卫家仆从离去,采星使人递给她一袋银子,媒婆眼直口热,漂亮话一箩筐往外蹦,说完将沉甸甸的荷包揣在怀里,乐颠颠去了。
叫她说,这窦府不愧是富甲扬州的大商户,出手的赏钱,就是比之她先前说媒的许多士族也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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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窦绿琼又是脸红耳热,又是不知所措,最后缩面在撷月怀里,闷声道:
“可是...可是我才十五。”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大多十七八岁婚嫁,就是拖至二十也不晚。
由此得之,男子二十五结婚,虽说迟了些,倒也不是全盘不可接受。齐敷这般安慰自己。
“我今日观老爷之态度,只怕这门亲事要成。琼琼,别孩子气了,过来。”
“姐姐只问你,嫁给卫玠,你愿不愿意?”
窦绿琼扭捏向前,玉手遮面,耳朵滴血,一双杏眼圆溜溜,滚上滚下不肯视人。
齐敷看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低叹口气,晚间把这事同窦老爷说了,窦宗点点头。
没过几日,卫家又陆续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如此,这门亲事,也便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成亲。
阅读指南:
1.本文背景架空,衣裳官职风俗多参考唐朝,杂糅了一些其他朝代的设定。
2.男主高洁,任何都是第一次。
3.女主一见钟情,男主婚后日久生情。
最后,谢谢大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