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有鱼是在半夜醒来的，房内点了盏台灯，光线昏暗，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静无人声。

脑仁又胀又疼，伸手摸向额头，纹面粗糙的纱布有些硌手，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消毒酒精气味。

垂下手，指尖触及到床边的热源，视线望过去，陈向川趴在床边，呼吸绵长。

他的睡眠很浅，姜有鱼无意间碰到他鼻尖便将他闹醒了。

“还疼吗？”陈向川坐起来，眼睑下拓着青黑影子，左脸颊有块还未消肿的淤伤，仔细观察还能发现脸部其余地方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伤痕，右臂打着石膏。

他伤得比她还严重，却彻夜守在她身边，等她苏醒。

陈向川见她半天没反应，伸出手摸了摸她缠了一圈纱布的脑袋，担忧地问，“要不要叫值班医生过来看看？”

姜有鱼轻轻摇头，“不了，我在想我明天能不能出院。”

“怎么可能？”陈向川淡淡笑了声，坐回椅子，“至少留院观察三天。”

姜有鱼垂头，沉默不语。

陈向川静静陪她坐了几分钟，难为情地打破沉默，“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姜有鱼抬眸看他，几次尝试开口后才堪堪问出一句，“你是不是脱不了身了？”

陈向川愣住，眼神开始躲闪，姜有鱼一语击中要害，脱离了他的预想，让他短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答复。

姜有鱼看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太勉强你了。”

陈向川慌忙解释，“你没有勉强我。我知道我以前是太不顾你的感受了，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是在弥补过错。”

“你没有错。”姜有鱼揪住了盖在身前的被子，神情平静地说，“这些天你压力应该很大吧。不，已经不能用压力来衡量了，或许你早就在崩溃的边缘了。”

陈向川拾起她的双手，捂在掌心，“你别多想，好好养伤。”

姜有鱼目光烁烁地看着陈向川的脸，心平气和地讲起了一个故事，“川川，我有一个朋友曾经也经受过网络暴力。”

她很久没有亲昵地喊他川川了，这一声轻柔温和，仿佛又回到他们确定关系后的那几个月，那时他还没被华盛文娱签下，只是一个拿着廉价片酬的小网红而已。

他少年时立下鸿鹄大志，怀着满腔抱负来到厦城，绝不只是想做个平平无奇的网红，他想攀上更高的山峰，所以在面对华盛的资源利诱时，他日益膨胀的野心让他自动忽视了伴侣的感受，同时也对两人间的关系变化感知迟钝，直到他们的感情出了裂痕，他才幡然醒悟。

“我的那个朋友投了个好胎，爸爸是富甲一方的珠宝商，妈妈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她在金窝里长大，享受别的孩子羡慕不来的物质条件，像个公主一样。”

姜有鱼收拢双睫，床头灯散发出的光打在她白皙如玉的侧脸上，明暗交叠之际，她的眼眸深埋在黑暗里，掩藏住了情绪，“后来，她对一个男生一见钟情，也很幸运地追到了男生，并在男生的引导下改掉了不少坏毛病。”

陈向川低声问，“然后呢？”

姜有鱼眸中黯淡，“然后在她高考那年，妈妈出事了，网络疯狂流转着她妈妈的艳照门，没过多久，舆论的漩涡便将作为女儿的她卷入其中，那个男生没能陪她坚持到最后，屡次分分合合后，他们还是散了。”

陈向川握紧了姜有鱼的手，指腹不时柔柔地拂过她的掌心，默默安慰她。

姜有鱼神色如常，说话语调毫无波澜，“就在他们分手不到一周，女孩的妈妈就割腕自杀了。因为死得很难看，没几个人愿意吊唁她，连她的丈夫都不愿意出席她的葬礼，是女孩一路把她送进墓地的。”

“有有。”陈向川搭上她瘦弱的肩膀，心疼地揉了两下。

“其实她的妈妈死得并不冤，她确实就是网络上传的那样四处留情，爱养小白脸，私生活糜烂，大家都说她是混迹在娱乐圈的交际花，谁都可以上她的床。”

姜有鱼娓娓道来，似乎讲述的是别人的经历，表情异常平静。

陈向川滞涩道，“这就是你为什么抵触娱乐圈的原因吗？”

姜有鱼搁在陈向川掌心的指尖不禁蜷缩起来，即便已经极力克制，肩膀还是小幅度地颤抖起来，“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阴暗，娱乐圈也有正直清高的人。所以，一开始我是相信你的。”

陈向川敛下眼帘，又听姜有鱼说，“那个女人原本就是被包养的情妇，后来耍心机怀了孕才获得婚姻。男人只把她当成生意场上的交易，他们表面是夫妻，实际上是利益的组合体，男人为了谈合作能把妻子送上别人的床，女人也会利用男人的人脉争取资源。他们的结合没有情爱，自然也不会关心一个为了利益才制造出来的孩子。”

“高考后，我离开了渝城，从此再没回去过。”姜有鱼坦荡地承认了她的往事，她认真地注视陈向川，语重心长道，“我只是厌恶权色交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但我还是接受不了。原本是打算要分手的，可你愿意为我放弃所有，这让我很犹豫很矛盾。我想我应该是开心的，可这些天我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

“别说了。”陈向川心慌意乱，目光恳求地回视她的双眼，他实在怕她说着说着又要跟他分手。

姜有鱼苦涩地勾了下嘴角，倏尔跃过陈向川的肩膀看向窗外点着星点萤火的城市夜景，“看样子这次是被人白打了，报警也没用，我说的对不对？”

陈向川抿唇，答案不言而喻。

姜有鱼无所谓地笑了笑，语气轻松起来，“朱炫最好祈祷别被我撞到，不然我绝对打得他满地找牙。”

陈向川愧疚，“你还是避开他吧，别再受伤了。”

拍了下女人的手背，陈向川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肚子饿不饿，我出去给你买夜宵去。”

姜有鱼摸摸肚子，点了点头。

陈向川出去半小时才拎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回来，两人各自安静地吃完，收拾好餐具，做完个人卫生便重新睡下。

第二天医生照例进来检查姜有鱼的状况，不出意料，她的出院请求被医生拒绝了，无奈之下只好打电话给赵芸，让她帮忙跟辅导员请三天假。

在医院静养的时光过得很慢，闲下来后她会在脑袋清醒时整理去整理月牙山项目的资料，有前车之鉴，她尽量不去看社交媒体上的新闻，免得被某些人的恶意言论影响到她工作的心情。

然而即便她很努力地不去接触外界消息，总有人会把消息带给她。

【庄耀：姜小姐，请问您跟陈向川是什么关系呢？】

果然舆论的矛头还是指向了她。

那晚朱炫袭击她后，还没过两天，她就成为全新的焦点，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幕后使者是谁。

【鱼鱼鱼：抱歉，如果我的形象问题会让你们面临损失风险，那么我们可以取消这次合作。】

她是就事论事，没必要和外人透露她的私生活。

【庄耀：姜小姐严重了，我只是表达一下对合作伙伴的关心。我想您近期可能还要忙着处理其他事，拍摄档期可以往后推推，等您档期空了，我们随时欢迎您。】

言外之意就是她处理不好网上的负面舆论，这次合作绝对会泡汤。

起码没把话说死，还算有点情商。

姜有鱼简单地回了个好字，撑手撑了个懒腰，把笔记本放到床头柜，午后的困意袭来，躺下去没几分钟，眼皮就沉甸甸地开开合合，欲睡不睡的。

迷迷糊糊间，手机响了，她摸到手机放在耳边，马玲玲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有有？你被谁人｜肉了？居然还把你妈妈的事都扒出来了！”

姜有鱼早就做好最坏的准备了，幸好医院清净，她可以暂时避开外界的轰击。

“你妈那件事都过去好几年了，谁那么贱，还翻出来鞭尸？”

听得出来，马玲玲特别生气。

“还有，你跟陈向川到底分没分手？”马玲玲卡住一瞬，气不打一出来，“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舆论压不下去，还连累你一起被人骂！不行，我得找他去！”

姜有鱼浓着鼻音，缓缓开口，“你别管我的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马玲玲气恼道，“难道你就坐视不理了？过一段时间？一个月还是一年？有有，这关乎到名声的问题，必须想办法解决！”

姜有鱼气定神闲，话音平稳从容，“他这回惹的是朱炫，不好料理。我和陈向川的名声绑在一起，保全他就是保全我，只是一旦出面支持他，我就得做好防备，避免像那天晚上一样，被朱炫背后搞偷袭。”

马玲玲沉默。

朱炫背景强硬，姜有鱼虽然有个财力雄厚的爸爸，但父女俩亲缘关系浅薄，连陌生人都不如，根本不会管她的事。

她只能靠自己洗清名声，而且胜算渺茫，还可能会面临人身危险。

“难道就让那群人欺负了吗？”马玲玲哇地一声哭出来，“早跟你说不要和陈向川谈恋爱嘛！你就是不听！”

姜有鱼作为被安慰的对象，此时却反过来安慰对方，“好啦好啦，我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我知道怎么处理，别哭了。”

马玲玲抽噎两声，话锋一转，“阿誉有没有打电话慰问过你？”

姜有鱼说，“没有，他这阵子估计在忙其他事，你也别跟他说我的事，省得他担心。”

“说来也奇怪，军训结束后，阿誉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好几天了。”马玲玲平静了不少。

姜有鱼讶异，“他不在学校？”

“反正我昨天去美院都没看到他人，问姚尚景他们，说是有事请假了。”

“随便他吧，那么大个人，总不能把自己搞丢。”

姜有鱼哈欠连连，再跟马玲玲聊了两句，挂断电话，拉好被子继续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