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韫青转身看向门口，见到任老师和康老师就站在门外。

“康老师，任老师。”何韫青打开门，打了声招呼，“请问是找我吗？”

任老师笑道：“不是，我们就是路过。刚刚跳得不错，状态挺好的。”

康老师：“我们本来也不想打扰你的。就是这样去跳，再努力一点的，会有更好的效果的。”

他们之前看何韫青跳舞，都觉得她比较难做到“收放自如”，很容易就把自己绷得很紧，要么就放得过分松，聚不了神。刚刚的那段舞蹈，就恰好做到的“收放自如”，作为观众，看着不累，她自己演起来，应该很不累。

“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何韫青说这话时，神情是他们以往看不到的自信和喜悦，看起来更活泛、更有精气神了。

两位老师欣慰地点点头。康老师道：“我们还有其他事，你继续练。”

“好。老师们再见。”老师们之前也没少肯定、鼓励她，但她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何韫青和江平生一起看完展，还没到饭点，二人在一家咖啡店坐下。

点完咖啡后，何韫青没有向以往一样，别过头打量外边，而是静静地看着江平生。

“平生，你家里人对你学戏是什么态度呢？”

江平生听到何韫青主动问起他的事情，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欢喜。他挑重点说：“一开始，我爸妈不知道是学什么的，是我舅舅听了之后，说可以学。”

何韫青记得，之前在苏昆的时候，大家聊起自己是怎样开始学戏的，就发现江平生和自己一样，都是戏校的老师看中，跟家长说的。

“那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对吗？”何韫青觉得，如果他有兄弟姐妹的话，应该会提到。江平生点头：“对。就我一个。怎么了？”他觉得何韫青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感觉。

她今天看起来比以往和他出来的时候，要精致一点，他这才注意到，她除了口红，还化了彩妆。

“没事，就随便聊聊。”看起来云淡风轻，再寻常不过的语句，他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江平生问：“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家里出事了吗？还是排练不顺利？”

何韫青摇头：“没什么事，排练一直是那么难。”

看她这样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陷入一个比较“焦灼”却不自知的阶段了。

“难在哪里？说一说，指不定说了之后，能有些什么突破。”

“简单来说，就是我入不了戏。感情的部分，对我来说太难了。”何韫青越说，目光越涣散的感觉。

江平生继续问：“你在排什么戏呢？”

何韫青微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来没有跟旁人提过，自己要参加李清照这部舞剧的女主角竞选。

“京北歌舞剧院想排一部关于李清照的舞剧，目前是在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因为湖城纪录片，我算是得到了竞争演李清照的机会。最近一直都是在练习，等待考核。其实已经考了一轮了，我表现很差。”何韫青说到这，都有些发窘。

这时候，咖啡端了上来，她道了谢接过，赶紧抿了一口。

江平生顺了一下她的话，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眼睛闪着光：“恭喜呀！你特别适合演这个故事。”

何韫青看他诚挚的眼神，心情也轻松了一些：“谢谢。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我是选不上的了。”

“为什么选不上？”江平生问得很真诚，“我不懂跳舞，想听听你的分析，你的舞蹈水平不够吗？”

何韫青笑着摇头道：“不够。舞剧不仅仅要有动作技巧，更要塑造角色、演绎剧情。你们还能靠唱、靠念，舞剧是真的纯靠肢体、表情演绎，所以其实难度也很高的。我的感情表达从来都是弱项，这部舞剧又那么重情感的，对我而言就更难了。”

江平生想到了他之前去搜关于何韫青的舞蹈，不多，也就十来个片段吧。他作为一个门外汉，看不太懂，但是也明显感觉得到，她扮演那些不太需要充沛情感表达的角色，就比较得心应手，但是扮演一些面部表情比较多的角色时，就没有那么自如了。

他觉得她跳得最好的应该就是那一段剑舞，她扮演的是一个冷面侠女，冷若冰霜，目光如炬。整段舞蹈，行云流水，刚柔并济，甚是精彩。

江平生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他在听，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呢？”

换做以往，何韫青估计就是把话题岔开，不再继续，但这一次，她选择了回答。

为什么？

表演时的情感表达问题，她被问过很多次，自己也问过自己很多次。

老师们指导了，她自己摸索了、试着改正了，但是效果仍然不佳。

舞蹈演员的舞台生涯是很短暂的，甚少有“大器晚成”的说法。她早已说服自己接纳自己，但是，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些瞬间，想要突破一下。

艺术，在某种程度上都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

“我……”正当何韫青想要说出自己之前的经历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显示“云舒”。如果没有急事，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直接打电话。

江平生示意她先接，她拿起手机，起身走到窗边。

“喂，云舒。”

“韫青，我刚刚看到网上有一些关于你的不好的言论，你现在怎么样？没有受影响吧？”

“什么言论？”何韫青毫不知情。

“京北歌舞剧院是不是要排一部有关李清照的舞剧？”连云舒一听，就知道何韫青应该还不知道。

何韫青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的？”这部戏现在还没有对外公布，她也没有告诉过连云舒。

“我是在网上偶然看到，关于京北歌舞剧院的帖子。我就照着帖子上的说了，话有点难听。北剧院要演一部新舞剧，但是因为你演了湖城的宣传片，人气高，领导就打算让你跳女主角。帖子有点阴阳怪气的，说舞蹈女主角应该选舞技高超的，而不是人气高的。下面也有人评论，说你是靠脸吃饭，根本撑不起一场大型舞剧的女主角，甚至还有人说你可能是靠不能说的手段拿到角色……”

连云舒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因为这些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何韫青越听，心越发地往下沉。连云舒已经好几秒沉默，何韫青才问：“还有吗？”

“评论有点儿多，我待会儿发给你，你看看吧，看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任由这样的言论发酵，对你不好。”

何韫青现在脑子嗡嗡地响，她闭起眼快速地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其实没有确定角色。舞剧的信息，目前也是半保密的情况，我们都还在训练，最终的考核都没有进行，而且我要争取的是B卡，不存在我抢了谁的角色这一说法。”

“好，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们？”何韫青听出连云舒的第二层意思，“他们也牵扯到你了吗？”

“有一点儿，说我们都是靠脸吃饭。”

何韫青冷笑一声：“长得好看，也是一种罪过了？”她心中有些怒气，胸口闷极了。

“你先跟北剧院说一下吧，要怎么办，也和他们商量一下。”

何韫青一下觉得头大：“他们可能不怎么管这些事。我自己先看看吧。你不用管。”

当初何韫青当替身，被孟洁瑜的粉丝围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跟学院说过，但是学院却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不仅没有帮她，而且还把她边缘化。当然，学院这样的做法也不算“无情”。

何韫青挂了电话之后，心里乱成一团。江平生看着她从窗边转身走回，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就猜到可能是不好的事。

当代人，很少有人直接打电话，除非是急事。这急事，多半也就是不好的事。

“出什么事了吗？”江平生问。何韫青摇头：“没什么。”她现在不想和他谈论这件事，至少不是现在。

江平生觉得肯定是有事发生，但她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再问，于是他指了指咖啡：“咖啡趁热喝。”

何韫青听到这话，看向桌上的咖啡，定了定神，端起来喝了一口。她稳了一下心神：是的，我的点这杯咖啡要温热着喝才好喝。先不管有什么事吧，我不能辜负我点的这杯咖啡。

香浓顺滑的咖啡滑过她的咽喉，在落入胃中，她觉得身子变得暖了一些、放松舒展不少。

她放下杯子，抿了抿嘴，给出了中肯的评价：“挺好喝的。”江平生见她没那么紧绷了，也就放心了一些，看来还不特别大的事情。

“那我们待会儿去哪里吃晚饭呢？”江平生顺势问道。

何韫青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开口：“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想吃晚饭，要不下一次吧？”

江平生看向她的眼睛：“没事。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可能也帮不上忙，但是你说出来，心里可能会好受一些。”

何韫青看向他的眼睛，眸光微动，心中一股暖流在涌动。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谢谢你。”

江平生多想说，何韫青我愿意听你的心事，我想靠近你多一点，我甚至想走进你的心里。

可是他不敢。他知道，就算他不清楚何韫青遇到了什么，但他很确定自己现在基本帮不上她的忙。

他们之间，差了太多。他还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