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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不见玉颜空死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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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四年,秋分。"沈念望着后山绵延的桑树林喃喃自语。她实在想不明白,君余言的坟墓怎会突兀地出现在这片艾草丛生的山坡。

谢长川背手站在她身侧:"将那老妇带上来。"

半柱香过去,山道上仍不见人影。桑树在秋风里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打着旋落在沈念衣角。

"大人。"一个衙役慢吞吞穿过桑树林,跪在满地黄叶间时,后颈的汗珠正渗进粗布衣领,"那老妇...自戕了。"

谢长川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看个人都看不住?"声音听不出男子情绪。

"当真突然就咽了气,连个声响都没有..."

桑树林哗啦作响,两个杂役抬着竹担架从摇曳的树影间钻出。老妇青灰的手指垂在担架边缘,枯瘦腕间暗红色的蛛网痕迹淡了些痕迹。

山风突然转了向,更冷些。

沈念上前两步,她望着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悲戚之色漫上眼角,山风掀起青衫时带起一片艾草苦香。

指尖悬在浑浊的瞳孔上方,未触及眼睑便触到温热。

"何时发现的?"她倏地收手,桑树枝影在尸体面容上碎成光斑。

"约莫半柱香前。"侍卫垂首答道。

"半柱香?"沈念霍然转身。"也就是说,我们前脚刚走她就自戕了?"

“这...”侍卫喉结滚动:"弟兄们见人趴在青石上,只当是昏厥..."

"其余人呢?"

"都在艾草坡下候着。"他抬手指向坡地,几丛深紫茎杆的艾草正被秋风压得起伏如浪。

“看紧一点,别再出现这种情况。”沈念道。

山峰卷起老妇的袖口,是那将散未散的网状红痕——她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视线重新移到那老妇面上,刚刚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在。

她再次走到老妇面前,轻轻伸手。

指尖再次触及肌肤,手背上的皮肤已然冰凉。

桑枝突然折断的脆响惊得她脊背发凉。"封山!"

"整个村子都要围住。"她吩咐道。

侍卫为难地望向谢长川。

谢长川微微抬手,轻声说:"照办。"

侍卫面上难意并未消失。

"禀大人,咱们此番...统共二十弟兄。"侍卫喉结滚了滚。"这村头至村..."

“......”

"那就封住两条出村要道。"庄可怀缓缓开口。"尤其是泮河渡口。"

“是。”

“沈念,咱们现在怎么办?”何元对这件事不清不楚。

“把这处挖了,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沈念盯着面前这坟墓。

几人又吭哧吭哧的开干。

但这次多两人搭手,黄土飞扬得更急写。断枝碎石随着动作滚落,惊得桑树林里扑簌簌掉下好些青黄叶片。

"怕是个衣冠冢。"何元突然顿住,汗珠顺着下巴滴在翻开的红土里。夕阳下,半截朽烂的柏木匣子正从土中显出身形。

“这是什么?”几人探起脑袋。

谢长川将其拿起,他指尖刚碰到铜扣,沈念突然按住他手腕:"当心。"

“没事儿。”一直没说话的沈安然突然开口。

他的脸色更苍白些。

众人惊疑目光中,他将木匣从谢长川手中接过,素白指尖抚过匣面残存的并蒂莲纹:

“里面应是一枚东珠。”他解释道。

这是那场尚未举行婚礼的前夕,君余言拿着这个盒子来找过他。

沈安然对这场婚礼并没有期待之意,更没有欢喜一说。

那夜,君余言身旁的一个侍女突然来找到自己,说她家公主想找自己见一面。

婚前见面本就于理不合,沈安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但他的拒绝一向是没有用的。

更深露重,雕花门闩发出一声刮擦声。迟迟未入眠的沈安然被这响声惊起,木门在月光下颤动。

不一会,屋外传来门环当啷坠地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是身披十二幅金线绣鸾凤嫁衣的君余言。

她正凤冠霞帔。

他踉跄的拿起一旁的外衣慌乱的套上,转而转过身去。“殿下,你.....来做甚。”

君余言鬓间九凤衔珠步摇仿佛在耳边般,簌簌作响。

都说这位不受宠长大的公主最是怯懦,此刻却敢夤夜闯入男子寝居。

他此刻觉她胆大包天。

"我来找你啊。"那道声音像浸了蜜的琉璃盏,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沈安然攥紧指节,直到泛白,倔强的不肯转身。

君余言望着男子玉雕般的侧影,烛火在他睫羽投下轻颤的蝶。

手中木匣握紧,并蒂莲纹在烛光里舒展,金线流转恍若活物。绕过屏风时绣鞋踩到散落的书卷,惊得沈安然猛然退后半步。

"你转过身看看我好不好?"她尾音打着旋儿,是撒娇的调子。

沈安然哪经得住如此阵仗,耳尖红得能滴血,不发一言。

君余言并未生气,而是走到男子面前,她手上拿着的赫然是那绣着并蒂莲纹的木匣。

“你为什么不肯看看我?”

“婚礼明日才是,你为何深夜前来?”

沈安然想,她或许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因为他听见面前女子说:“我们还没有交换定情信物呢。”

案头并蒂莲纹在晃动的光影里扭曲,他突然嗅到经年未散的墨香——寒窗下呵冻研墨时手背皲裂的疼,书案前彻夜抄书被烛泪烫出的疤,那些嵌进骨血里的执念。

虽不合时宜但他无法咽下。

君余言手中握着那木匣,眼尾染着窗外偷渡的月色,却听见一声轻笑从男子喉间溢出,像是碎冰坠入深潭。

"殿下说笑了。"沈安然终于转过脸来。

"我们之间..."喉间泛起苦意,像咽下经年的陈墨,"何来感情?"

他们分明才见过一面,而已。

夜风卷着更漏声撞进来,君余言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木匣上,清越一声响。

“没关系啊,我对你有情,我送你就好。”若是男子能随意拿一个东西来敷衍一下自己就更好不过了。

君余言拉过男子的手,将手中木匣放到他手上。

“我走了。”女子笑语晏晏。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沈安然没有作声,他原先是想将木匣还回去,但他伸出的手女子并未来接下。木匣重重摔在地面。

青砖地面溅起一声闷响,木匣弹开的瞬间,东珠沿着砖缝滚出蜿蜒银光,像谁在夜色里拖了道泪痕。

他听见君余言说:“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屈膝时凤冠垂珠簌簌摇曳,映得指尖东珠愈发黯淡。“算了,这配不上你。”

沈安然盯着空落落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木匣的余温。

“没办法,虽然我知道这个有点拿不出手,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了。”女子声音忽然带上一点期待之意。

“你真的不收吗?”

沈安然没有接话。

君余言倒退着往门口去,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南珠正巧撞上门框,晃出细碎光斑:"没事儿,下次给你更好的。”

今晚的君余言很反常,可惜沈安然不会陪她发疯。

女子走了,这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也不愿回想,深刨这件事。

但这个木匣怎会在这?

打开——里面赫然是那颗东珠。

“这是君余言的?”沈念突然问。

沈安然应了声。

“她私下找过你?”

“嗯,来找我谈过一些事情。”沈安然顿了顿,又问。“刚刚老妇提到郁妃,你有什么看法?”

“郁妃—”何元觉得这些人聊得云里雾里的,听不懂一点。“又是什么。”

“一个罪妃罢了。”

"说是鲜卑贡女,触了天颜。"他解释说。"庄可诗前些年查过她,那女人在冷宫没熬过三个寒暑就疯了,最后连口薄棺都没挣上。"

沈念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一个士兵朝这边小跑过来,对话戛然而止。

"大人,我们逮到个可疑男子。"

几人对视一眼。

“带过来。”

原以为这个可疑男子是原先假扮张安的那位,但很可惜,并不是。

这位男子与几人先前在船上见过,他说他先走一步。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见到几位小友,晏白将受制的手挣脱。

“是你?”

谢长川转头望了眼女子,问:“你们认识?”

沈念摇摇头,漫不经心道:“不认识。”

“嘿,你这个小友真是没有礼貌,我们先前不是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

“哦,然后呢?”

“快将我放了,我只不过经过此处。”

"那可能得和您说声抱歉了——"沈念拖长音调,她解释道。"暂时不行,这边可能需要你稍微配合一段时日。"

男子瞪大双眼,却听见一旁庄可怀忽然开口:“放他走。”

沈念挑了挑眉,何元与沈安然悄悄探过视线,谢长川紧抿唇角。

"听见没?你们主子都发话了。"晏白忽地绽开梨涡,伸手推了推两旁的侍卫。

侍卫看了眼谢长川,在其示意下退到两旁。

中年男子头也不回的走了,庄可怀凝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握紧了腰间的折扇。

一抹桑叶坠在沈念肩头,她偏过头问:“怎么回...”

尾音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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