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刺破夜色。
烛火摇曳间,玄衣男子修长的手指仍拈着羊脂玉棋子,冷白指尖在墨玉棋盘上方凝成雕塑。
"听说有人要我让出这方寸之地?"男子忽然抬眸,侧过头看向来人。
"是又如何?"沈念扬起头。
鎏金错银的东宫命牌破空而来,重重砸在青砖地上。章晨慌忙跪地捧起令牌,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好好看清楚上面的字,然后...出去。"玄衣男子漫不经心拂去袖上香灰。“你们认为如何?”
章晨踉跄后退:“小的...小的认为您说得极其有理,小的这就退下。”
有人退下了,但有的人已经走了有一阵了。
有人没退下,但尴尬程度也不亚于走了。
原来是老熟人的朋友。
"既然阁下是太子贵客..."沈念思索一瞬便开口。"本郡主便不叨扰了。"
“郡主?”玄衣男子面上流出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南阳郡主?”
女子迈开的腿顿住。
怎?认识本郡主?完全没印象啊!!!
“正是。”沈念装作不卑不亢地答道。
玄衣男子指腹缓缓摩挲着棋篓边缘,眸光流转,掠过女子湖蓝裙裾上银线绣的月季。
原来是她。
"原是南阳郡主。"棋子落入青玉棋篓发出清越声响,他忽然拂袖扫开棋盘残局,对一旁侍卫道:“是我失礼了,还不快请郡主上座。”
“不必,天色已晚,不打扰您了。”今晚还有要事,能少惹事就少惹。
女子的背影刚消失在帐帘外,玄衣男子嘴角的笑意骤然消散。
"原来这就是当年丰全一战让皇兄大败之人。"
"不过她的侥幸罢。"
"哈哈哈!"披发男子将酒樽重重搁在案上,青铜与檀木相撞发出闷响。"你说这女子当年是怎么混进咱们军营的?"
被戳中痛处的玄衣男子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指节捏得青玉扳指咯吱作响。
那年隆冬与那人为盟,说定只要将君尚泽诱至边关,自有铁骑截杀,届时挟东宫以制紫宸。
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局。
除非对面有天大的本事才能将人劫走。
偏有人有了这通天的手段,生生将煮熟的雁从金丝笼里掏了出去——更可恨这劫雁人,竟是他亲自掀开帐帘迎进来的。
好一个请君入瓮。
可恶,可恨。
“你说这南阳郡主怎会在这?”
“她莫不是又想孤身潜往鲜卑?”披发男子的笑止住。“又想来个出其不意?”
玄衣男子皱着眉。“听密探说,沧州还有一只兵在这呢。”
燕谦正晃着酒盏的手陡然顿住,琥珀浆液泼湿了半幅袖袍:"陈列元?"
见兄长颔首,他索性将残酒倾在炭盆里,滋啦腾起白烟,不以为意道:"李家的看门犬罢了。"
“燕谦,防人之心不可无。”燕珩如是说道。
*
夜半,无人入眠。
章晨等人正在地字号房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日间冲撞东宫贵人的画面。相隔两间的厢房里,沈安然攥着被角盯住窗棂。而沈念与何元则正算着时间。
"几时开溜?"何元轻声问。
簪尖"当"地戳进桐油灯盏,沈念吹熄烛火:"此刻。"
两人窸窸窣窣起身,刚推开雕花门,章晨站在门口:"郡主还未安置?"
沈念挑眉望着这位侍卫统领,不知为何,沈念觉得章晨见到自己眼神亮了三分。
“你在门口动静这么大,吵醒我了。”女子没好气地说。
男子皱着眉,自己动作应该也不知道这么大动静吧。
“你这么晚在本郡主门口鬼鬼祟祟作甚?”见他不吱声,沈念问。
“这...”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念“啪”地一声将门关上。“别走来走去的,烦死了。你不睡本郡主还要睡呢。”
屋内烛火再度亮起。
"现下如何?"
沈念沉吟片刻,眼神扫视周围。既然正门走不了,那只能——"爬窗。"她说。
沈安然的厢房恰在正下方二楼。木窗吱呀推开时,青年正在紫檀圆桌前来回踱步,看上去有些焦躁。窗棂骤响,他猛然回头,正见两道黑影倒悬而下。
"你们——"喉间惊呼尚未出口,已被沾着夜露的掌心捂住。何元翻身入内:"噤声。"
沈安然挣开桎梏,指节抵住窗台才压住战栗:"你们这般行事...实在莽撞"
"管不了那么多,这一路越走越偏,我看那个章晨早就被收买了。"沈念在窗口压低着嗓音道。
正欲离去,沈念突然已拽住两人手腕。
“怎?”何元问。
“就这般离去,若是他们人突然入内找我们,定然会发现不对劲。”
“那怎么办?”
“给他们添点乱。”
听闻此话,三人目光对上,沈安然似在犹豫,何元突然笑出声,反手扯落纱帐。
火舌窜上帷幔时异常明亮,也映得她眉眼间的张扬。
廊下蝉鸣撕开暑气,清远的七月甚是炎热。
燕珩眠浅,自来后鲜少能睡个好觉。今夜更是炎热异常,男子在紫檀榻上辗转,中衣早被汗浸透。
不对劲。
实在是太热。
男子如鹰般的眼神蓦然睁开,雕花窗棂外已映满赤光。
不好!
一把抓起一旁佩剑,挑醒睡死过去的燕谦。
玄铁剑出鞘的寒光劈开帐幔,剑鞘重重敲在燕谦腰际。"不想死就跟紧我。"燕珩扯过屏风上的玄色外衫,金线割裂满室红光。外间侍卫鼾声穿透门板,被踹翻铜盆的声响惊醒。
"我靠!"燕谦赤脚跳下榻,锦被缠在腰间。"侍卫都死透了?"
玄衣男子屈指叩剑,他冷声道:"现在正是昏睡时辰,,怨不得他们。将睡死过去地喊醒。"
话音未落,几个侍卫已踉跄跪地。额头冒出的冷汗滴向地面,被蒸发干净:"殿下,臣等万死。"
“你们护送五殿下离去,孤一会再来处置你们。”
燕谦点了点头正欲离去,忽然玄色袖角被攥紧:“不对,我们出去?那你呢?”
“......”男子显然一愣,但很快恢复。“孤的事何时要你来管?”
不管就不管,真的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披发男子撇撇嘴。“我们走!”
看着几人离去,燕珩揉了揉眉心,向着另一间天字房走去。
热浪掀动燕珩束起的墨发。他拐过回廊,檐角垂落的火龙珠帘噼啪炸裂。这间天字房外人群如热锅蚁群,朱漆廊柱已爬满龟裂纹——二楼火舌正舔着此间地板,焦木碎屑落在玄色云头履前。
“怎么回事?”
章晨见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做主的人,也顾不得之前得罪不得罪的事情,一股脑将事情说个干净。“沈公子厢房突发火情,郡主厢房...窗就栓扣完好,但人不见了。"
那看来人没事。
“人不见就去找,围在这作甚?”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整夜守在屋外,根本没瞅见郡主外出。”
当夜燕珩也派人盯着,若有异动定会来向自己禀报,可见眼前人说的并非是假话。
真有意思。
倒是这紧闭的房门透着古怪。
思及此,燕珩抬了抬下巴:"开门。"
章晨一愣,慌忙下令:"快开门!"
门轴吱呀转动,浓烟扑面涌出。
众人慌忙退避。
烟雾中传来窸窣响动,燕珩本已转身要走,此刻却定在原地。他掀袍跨过门槛,浓烟里赫然现出个人形——正是他派来查探的护卫,此刻手脚皆被麻绳紧缚,在墙角挣动着发出闷哼。
“怎么回事?”
“公子明鉴,此人方才形迹可疑,下官怀疑就是他劫走了郡主。”
燕珩眉心紧蹙,眼底腾起怒意:“既疑心他,为何将人锁在烟室,莫不是想杀人?”
章晨喉结滚动。缘由自然不便明说,但郡主失踪总得有个替罪羊。他躬身道:“是下官失职!此人身份可疑,应当立即押下审问!”
男子扬手示意:"押下去。"
"且慢!"
章晨眉心微跳,这公子怎么这么多事。
燕珩冷哼一声。“这人是我派来的,干不干净你们与东宫那位说去。”
“公子的意思是不放人?”章晨眯起眼睛,思绪转得飞快。
郡主消失这般重要的事怕不是自己与一个小侍卫能够担待的,眼前这位...
“你威胁我?”
“下官不敢,只是郡主失踪这么重要的事情,既这侍卫是您的人,还请您一并与下官说说,您是如何掳走郡主的。”
章晨是笑着说的,但很快章晨话音戛然而止,袖箭破风钉入他左胸。方才还被缚着的侍卫已割断麻绳,沉默着抹去匕首血迹。
“属下失职。”那侍卫走到燕珩面前。
“你们黑羽卫倒是很擅长道歉。”
侍卫羞愧地低着头。
“把这些乌合之众处理了。”
“是。”
*
驿站灯火被日光吞没,此时的三人不知驿站内的纷扰,他们前路漫漫。。
"你说他们追不上了吧?"沈安然喘着气,
"早该顺两匹马!"女子揉着发酸的小腿嘟囔,杂草丛生的官道在渐渐消散的月光下泛着银白。"现在肠子都悔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