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娘一连避了李伞许多日，就连有些茶楼的常客也察觉到了三个孩子之间的不同寻常，可拉着李二询问也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

李二看着他们两个冷战，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往日里，李伞也并不是没有惹过玲娘生气。可他嘴甜，总是第一时间赔礼道歉又是讨饶又是装傻撒泼的，把玲娘哄得高高兴兴。

可这次与往常都不一样。

玲娘躲着李伞，李伞也自顾自做自己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感情的事，李二又说不上话，再揪心也束手无策。

另一面，从宫里传来消息，羌国王室来访大胤。

几年前，大胤与羌国有过一战。

羌国和大胤的边境常年摩擦，那年羌国边境士兵抢夺大胤百姓粮食不成，竟大庭广众下打死了一个老农。此事传回都城，大胤皇帝盛怒，又派武安侯江怀与领兵出征，还百姓太平。

而羌国则以“自卫”的名义派兵应战，时年十三岁的羌国王子言真御驾亲征。

这一仗打了整整三月，最终以大胤的胜利画上句话。

而这也是江修第一次随父上战场，多少精兵被江修斩于马下，血染红了银甲，江修手握长枪，马前匍匐着的都是他打落于马的敌人。

少年将军的身影在这一役后永远成为了羌国士兵闻之丧胆、挥之不去的阴影。

自那以后，大胤与羌国又相安无事了几年。

如今羌国来访，是何居心尚不可知，但城里异族人的数量终于多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羌国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北境苦寒，不及大周环境宜人。因此两国文化差异也巨大，初来都城的羌国人见什么都新鲜。

漂亮的绸缎、精致的茶点、以及……貌美纤巧的姑娘。

茶楼来了一伙羌国人，呼啦啦地坐了一大片，张口就嚷着要酒要茶要各种各种的点心吃食。

眼下羌国来“做客”，连圣上都不大怠慢，要彰显大国威仪，连带着三个皇子每日每日的都陪着言真王子四处赏景观赏，更何况是底下的人。一时间茶楼忙碌了起来，后厨也分了人手到前厅帮忙。

羌国无论男女多高大彪悍，这一特质在这伙羌国人身上显得尤其突出。其中一个羌人跟旁边同僚低头交流，脸上不时流露出笑意，说到兴致高的时候更是发出一阵狂笑，惹得四处对此瞩目，却碍着两国关系不敢多言。

李二听到动静的时候，大堂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片。好容易穿过人群挤到最前头，就看见李伞挡在玲娘前头，对面的羌国男子满脸的怒气，正用蹩脚的大胤话骂咧着什么。玲娘垂着头，身体微颤，紧紧咬着唇瓣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听了旁边议论才知道。玲娘给这桌上菜，那羌人原本对大周女子就很有兴趣，便握住了玲娘的手调笑几句。

她向来是个性子刚硬的，这几日心情也不好，便起了争执。

怒极之下，羌人抬手就要动粗，幸好李伞及时赶到拦下，就成了如今这个场面。

眼见着情况不对，到底是人家地盘，那羌人同僚伏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对方手舞足蹈地大骂了几句听不懂的，其他人就簇着他走了。霎时大堂显得空荡起来，旁的人见没热闹就也散了，一时间只留下三人。

“这儿人多口杂，去后院吧。”李二率先打破沉默，这里的确不是个适合交流的地方。

李伞走在最前头，李二垫后，玲娘夹在两人中间低着头。到了后院，李伞挠了挠脸蛋，寻思总该安慰玲娘几句，便故作语气轻松的：

“玲姐姐果然刚烈，这不没…”李伞转过身，没事两字还没说出口，玲娘抬头直直看向李伞。

李伞才注意到她眼眶泛着红，豆大的泪水就这样从少女眼角溢了出来，一滴两滴，然后愈发不受控制。

他沉默了，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然后，他张开手，拥住了玲娘。他感觉得到怀里的少女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一双手回抱住自己腰上，然后是对方终于释放出来的哭声。

李伞越过玲娘，与李二对视。

两个少年同时叹了口气，相视一笑。

玲娘当然感觉得到的他们俩的小动作，可这一刻能够肆无忌惮，还有一个拥抱留给她，她只觉得安心。

等玲娘哭累了，李二也识趣的不去问刨根问底，而是哄着玲娘回了房间与李伞单独谈。

等不到李二开口，李伞便先他一步：“得想个办法送她回去了。”

见李二一副迷茫的表情，李伞最终决定全盘托出。

前些日子起，朝廷便以扩大军队的名义征兵。朝廷每年会放一部分士兵卸甲归田，也会招一些新兵，这原本没什么特别的。可结合刚过了年都城里就有异族人来往，如今羌国更是大摇大摆的前来，这事儿就很值得推敲了。

“我不知道究竟会如何。”李伞横躺在李二床上，李二则坐在他旁边，“不过眼下来看，玲娘还是回去嫁人安稳点。”

“嫁人？等、等一下……”

“嗯。我听到了。”李伞侧过头，正好对上了李二满脸的不可置信，“我总不能耽误人家吧。如今让玲娘回去嫁人，才是最安全的。”

“可玲娘对你一片真心。”

“那又如何？”李伞蹙眉，随后闭上眼睛似乎要把自己放空，“更何况，我已经报名入伍了。”

瞧啊。这就是李伞。

之前的种种都说得通了。

李伞总是做外派任务，是争取外出的时间了解情况和应征入伍，他听到了那晚的对话，故意假装不知，然后留意与玲娘疏离。

现在出了状况，就将玲娘送回老家成亲，把人家安排的明明白白。

“那我怎么办。”李二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你们都走了，那我怎么办。”

“二哥。”李伞坐了起来，垂着脑袋看着地板，笑了一声，“人总有这一天的。”

“我们总要长大的。”

玲娘离开茶楼的那一天，只有李二和张爷送了一程。

她收到了爹娘的信，说是爹娘已经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那个家需要她做长姐的回去撑着。于是她告别了这个充斥着繁华的都城，告别了充斥着她成长回忆的茶楼，也告别了她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