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陆机的二十岁生日,也是他的及冠之礼。
本来一个侍卫的及冠礼是掀不起这么大的波澜的,但奈何前两天沐华年和夫人商量这件事的时候,贾仪贾大公子当时心情正好,坚决要求要大操大办,沐华年也便依了他。
但又想到陆机在外交际不多,在府内也就和贾仪、沐锦来往多些,便没有宴请外人,在家里摆了两桌,大人一桌,孩子一桌,省的大好日子孩子们太过拘谨。至于及冠礼,则由沐华年代替陆机父亲,来为陆机举办。
如今的贾仪已经与之前孩提时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将贪玩的气质收敛了一些,待人接物也随和了不少。当然对某人来说,最重要的是贾仪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小贾仪视陆机为自己一生最大的敌人、拦路虎和绊脚石,但自从和他两人上山拜卧龙先生为师以后,贾仪对陆机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改观是从一次陆机帮贾仪完成了漏掉的值日而免遭痛骂开始的,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从此开始,贾仪便当陆机是自己的结拜兄弟,以前的种种不愉快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话题回到生日宴上,作为今天的主角,陆机显得受宠若惊。连沐锦小姐都来给他贺喜,常年积雪不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红晕。
贾仪就在一旁端着一盘水果,一边吃一边拍手,放肆地揶揄他。陆机知道贾仪没有坏心思,但还是花了不少涵养,才将揍贾仪一顿的冲动给压下去。
虽说已经将礼仪的步骤大大简化了,但是冗长的流程还是看得陆机头疼。贾仪看着陆机叹气,自己却在一边掩着嘴偷乐。
陆机没好气地拍了贾仪脑袋一下,怒道:“现在你笑,以后看你怎么办。”贾仪捂着头傻乐,陆机便像看智障一样的看着他。
等到香案、礼器、服饰等等备好之后,及冠礼便算正式开始了。
陆机穿着一身短打衣裳,一步一步向坐在孔夫子画像下的沐华年夫妇走去,在面前两步处停步,笔直地跪下,充当赞者的贾仪朗声唱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沐华年从椅子上站起,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方巾,给陆机束发,穿上直裾深衣,最后伴随着贾仪高亢的诵读:“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沐华年郑重其事地为陆机加上梁冠。
等陆机站起身面对大家的时候,已经变成眉宇英俊、气质威严、能独当一面的人了。沐华年扶着陆机的小臂,既是对陆机讲,也是向众人宣布:“陆机,你祖上护卫我京城沐氏一族已有三代,忠心耿耿。愿你秉承父志,大道为公,恪守纪规,为你赐字,公纪,可好?”
“谢家主。”陆机拜谢叩首。如此,才算礼成。
当天晚上,陆机被灌了许多的酒,他今天破例不用盯紧贾仪有没有做什么坏事,不用寸步不离沐锦的身边来保证她的安危。
陆机感觉自己有点醉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得抽身了。陆机抬手告了个醉,晃晃悠悠地朝西阁走去。
在一个拐角处,一只手拉着陆机的袖子就是一拽。陆机刚想反应,但被酒精麻痹的身体慢了一拍,于是反而被拌了一下,身子斜斜地就往地上倒去。
“啊!”一声低低的惊呼响起,另一只手托住陆机的腰,总算是在陆机横在地上之前扶住了。
于是,陆机便顺理成章地被贾仪斜着抱在了怀里,陆机倒觉得挺舒服,甚至有一种就这样睡着的冲动。
贾仪就没这么轻松了,陆机本来就比他大,又高又重,贾仪看着手里的秤砣,感觉自己的手臂要报废了。
贾仪实在是撑不住了,冒着下半辈子倒在病床上的风险,贾仪把躺尸的陆机扶起来,缓缓地让他的头靠在院中玉兰花的树干上。
“这个姿势显得比较舒服。”贾仪看着陆机不设防的脸,心里暗暗想着:“其实,他长得也挺好看的。就是天天穿一身黑衣服,还板着个脸,真没意思。”说着拿手指戳了戳陆机的脸。
睡梦中的陆机感觉自己好像被小狗湿漉漉的舌头舔了一下,举起手在脸前挥了挥,像是在赶蚊子一般。
贾仪被逗乐了,也在陆机身边坐下,与他同倚着一棵树,远方传来枇杷成熟的清甜香味,很淡很绵长,仿佛与这一轮圆月交相辉映,显得月亮更加的惹眼了。
陆机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头脑仍不清醒,但那轮明月却直直地照进了他的眼里。陆机揉揉眼睛,挣扎着要起身,一只手又把他摁回去。
“再躺一会,喝醉酒的滋味不好受吧?”语气虽然带着俏皮,但陆机却从话里读出了关心。
陆机歪头看向身旁,俊秀的少年正对着他微笑,两只脚收在身前,一只手托着下巴。
“明眸皓齿艳无双,比拟圆月两相仿。”
陆机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这首诗,但他下一秒马上命令自己忘掉。月下吟诗感觉只有贾仪干得出来,而且这首诗的下句说什么“欢情只供一夜长”,现在陆机感觉自己真的发烧了。
陆机调整好躁动的心情,用嘶哑的嗓音对贾仪说:“不去与他们玩闹,来找我做什么?”
贾仪拍拍大腿上的草叶,站起来,摆了一个练剑的起手式。陆机正在疑惑,贾仪突然从自己腰带间抽出一柄软剑,往前一撩,剑尖微颤,发出好听的长吟声,银白色的剑身在月光的挥洒下反射着耀眼的闪光,月光好似被切碎了一般。
陆机看的入迷,不由得称赞道:“好剑!”
“是好剑吧,”贾仪一提衣摆,又坐了下来,把剑往陆机眼前一递:“送你的,生日快乐。”
陆机一怔:“送我……的?”
“当然。”贾仪嫌举着麻烦,直接往陆机怀里一塞,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挪到陆机身边,悄悄地说:“别和别人说哦,这是我从沐华年的私库里偷偷拿的云铜,到山下打的。世界上仅此一块,好好珍惜,弄坏了可没法修。”
陆机看了看手里的修长银剑,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贾仪,好像有许多话想讲一样,但最终只说出一个字:“好。”
“那我们回去吧!”贾仪拉起陆机,然后一个人在前头走,双手交叉叠在脑后,嘴里唱着不着调的歌曲。
陆机落后两步跟在后面,月光从背后照来,照出了两个人的影子,贾仪迈着欢快的步伐,连带着影子也显得灵动起来,陆机看着,心里的某种情绪在不断发酵。
贾仪正在前面走着,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抱住了,向前的腿再也走不出一步。
“谢谢你,贾仪,我会好好珍惜它的,除非我死了。”身后沉闷的声音响起。
贾仪被抱的心里七上八下,面对这突然的发誓有点不知所措,嘴里发出不知所谓的音节:“嗯,啊,那……挺好。啊,对了!那把剑还没取名字呢,要不你给取一个?”
找到话题的贾仪终于找回了自己,一矮身逃离陆机的魔爪,向后退了一步,和陆机面对面。
陆机仿佛也发觉自己刚才有些不妥,面色闪过一缕薄红,但他背着光,贾仪没有注意到:“既然是你送的,那自然是你取。”
贾仪抬起头看天,一手抱胸一手摸这下巴:“就是我取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用?”
陆机急于掩饰刚才的失态,立马回答道:“当然。”没有注意到贾仪狡黠的眼神。
贾仪故作恍然大悟,一拍手道:“有了,就叫‘良辰’吧。”
陆机还被蒙在鼓里,不解地问道:“何意?”
贾仪一脸坏笑:“我在想,以后谁家姑娘会看上你这样的人,于是剑铭我便写了‘未遇良辰,未逢良人’,是不是很适合你?”
陆机还没反应过来,贾仪已经一溜烟跑了,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大丈夫一诺千金,你可一定要用啊!”
陆机下意识地追了两步,发现已经追不上了,惹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得自己咽下一肚子郁闷。
“贾仪,别让我逮到你!看在你送我生日礼物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看你以后落不落在我的手上。”
已经成年的男子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对着空气发脾气,但下一瞬间他又笑了,是那种很温柔的笑,像三月里成熟的枇杷,一颗两颗的挂在枝头,在遥远的月色里依旧送出绵绵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