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生活忙碌又充实。
虽然老徐总是在班里不断强调这一年的时间有多短多重要,同学们在听的时候有多紧张,听完后就有多颓废。
也会在听动员的时候偶尔热血沸腾一下。
但,也就偶尔那么一下,不能再多了。一看到题就萎了……
徐平河看着下面一片要死不活的祖国花豆,忍不住叹气。
唉,再这么操心下去他简直怀疑自己得减阳寿。
不过……
他转头看向右侧。少年脊背挺直,垂着眼看面前的试卷,神色肃穆。
陈平生这小子,这段时间倒是非常有精神啊,精神得他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背着人嗑兴奋剂了。
虽然还是不怎么爱动,但是却没再在课上补过觉。
天知道他以前有多头疼这孩子的睡眠质量,太优秀了!他吼人都喊不醒他,让他当时曾一度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烂。后来听到其他任课老师也在说,他心里就平衡了,原来不是光睡他一个人的课啊,那就好…好个头。
他到底有多缺觉?当时他们几个老师还讨论过这个问题。
他看过他的资料,曾经怀疑过是家庭的原因。也找他单独聊过,但是这孩子本来就不爱说话,问他这方面的问题更是什么都不肯说。
不过,看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好起来了。至少人精气神足了,不像以前,老病恹恹的,明明正值少年,却总有股暮气沉沉的感觉。
能好起来就好,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样子嘛。
陈平生盯着试卷的空白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圈。惭愧的是,他其实没有在认真地思考什么问题,就是单纯发会儿呆。
老徐这节课是讲小测的试卷,里面有一篇文章,讲的是父亲。
陈平生没什么感触,就是在看到这个词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陈彻。他最近异常地很正常,正常得都有些异常了。
前两天,他虽然偶尔也会问问他“吃了没”一类的问题,但和别人相比,话还是少得可怜。
但自从开学,他每天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每天都至少要敲一遍他的门。除非他已经睡下,不然一定要和他东拉西扯地聊一会儿天,就算他不回答,他都能自己一个人说半天。
根要完成什么指标一样。
陈平生其实有点头疼。他不适应,每次陈彻坐在他面前,靠得近了,手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抖。
他觉得有种违和感。
怀疑自己出问题了,有时候甚至无法分清到底哪边才是真实。
晃了晃脑袋。
算了,再过一段时间,习惯了,应该就好了。
手肘忽然被戳了两下,他眨了眨眼,往旁边看去。许拟撑头看他,眼睛向下看了一眼,示意他看纸条。
纸条上的字有些潦草:怎么了?
他拿过纸条:我没事。
许拟没接,就定定地看他。明摆着不信。
陈平生是真觉得很神奇,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嗯,很正常。
所以这人是怎么看出来他心情不好的……
于是,出学校的路上。
“你是不是有读心术?”他是真好奇。
许拟被他问得一愣,反应过来,轻笑一下:“对啊,我就是有读心术,我还有系统呢。”
陈平生被他逗乐了,“是吗?那你的系统让你干什么了?”
许拟敛眸,假意思索了一会儿:“它?它什么都没说,给了我这个能力就走了。”
陈平生眯着眼看他,“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扔了笔,许拟倾身凑近他。陈平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背靠到了墙上。
他蹙眉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干嘛?”
许拟义正言辞:“不是要读心吗?不靠近点怎么读得清?”
说着,视线落在他心口处,又缓缓上移,看向他的眼睛,低笑一声,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听见,你的心说…我喜欢你。”
陈平生愣在原地,看着那张脸上得逞的笑容,差点被气笑了。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往门口走。许拟几步追上来,伸手去抓陈平生的手,声音里满是笑意:“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气嘛。”
陈平生被他握住手,甩了两下没甩掉,睨了他一眼,“错了,下次还敢?”
许拟默了一会儿,没说话,点了点头,承认了。
陈平生:“……”
不要脸。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秋天一晃而过,转眼已经一月中旬了。冬日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拂过树梢,卷起零星几片摇摇欲坠的黄叶,落进裸露的泥土里。
陈平生拢了拢衣襟,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变成了朦胧的白雾。
太冷了,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
他垂下眼睫,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完还要再开一次家长会,然后就要放假了。
家长会……
前天,陈彻跟他说他要去隔壁省打个长工,得到年前才能结束回来。
他一脸愧疚,话里话外都是歉意。但陈平生其实觉得无所谓,走个形式而已,那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次。
“在想什么?”柔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陈平生没回头,“我在想,天气这么冷,过两天说不定会下雪。”
许拟抬手握上那只搭在栏杆上的手,一片冰凉。他皱了皱眉,把那两只手捂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这么冷你还待外面。冻傻了?”
陈平生的手指逐渐回温,把脸往领口缩了缩,“教室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看着许拟一脸不赞同的表情,他声音低了下去:“我刚出来一会儿,不冷……”
许拟无奈地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两手捂住他冰凉的脸颊:“不冷?”
陈平生悻悻闭嘴。
好吧,确实有点。
笑着捏了捏他红通通的耳垂,许拟拎着人往回走:“回去了。”
“嗯。”
陈彻打开门,把一堆塑料袋放到桌上,搓着手跺了跺脚。
这鬼天气,太冷了。
他在路上想了半天,愁得直掉头发。最后还是咬咬牙推了工作,买了最近的车票赶了回来。
他笑着翻看着塑料袋里的食材。
儿子今天考完肯定累了,得好好给他补补。
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他皱了皱鼻子。
得赶紧先去洗个澡,一会儿要放学了。
他抬腿往卫生间走,路过陈平生的房间,却突然发现房间门没关。
脚步顿了顿。
陈平生平时并不肯让他进去,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拉住门把手准备把门关上,却忽然发现那一直锁住的抽屉没关牢。
立在原地,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抽屉中露出的本子的一角。
这孩子,还在写日记吗?
那本日记本还是当年林戚送给他的礼物。怎么都不知道换本本子。
看着那本有了年头的厚本子,他关门的手顿住了,被魇住一般抬脚,向里走去。
陈平生走在回家的路上,顺路买了点菜和面,准备随便凑合一顿。
明天可以出门去看榴莲了。
他心情愉悦,连步子都轻快了些。
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暗沉的天色。
冬天的天黑得可真快。
踏上楼梯,他掀开地毯的一角。
怎么感觉钥匙的位置变了?他昨天是放在这儿的吗?
皱了皱眉,拾起钥匙插进了锁孔。
应该是记错了。
“吱呀…”门开了。
房间里黑洞洞的。陈平生半个身子踏进门内,大腿抵住门框,弯下腰,准备把钥匙塞回地毯底下。
什么味道?
鼻尖忽然传来一股刺鼻的气味。
酒?
他猛地直起身子,回头向屋子里看去。
这几个月里,陈彻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父亲的角色。
虽然他还没能接受,但四个月里陈彻的变化和这一段时间高强度学习的结束还是让他疏于防备。
在他转过头去的瞬间,一个东西从屋子里飞了出来,在陈平生的眼前不断放大。
“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
陈平生眼前一黑,脑子空白了一瞬,头上似乎有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淌。
……什么…东西?
手中的钥匙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他踉跄了一下,手指触到了坚硬的门框,勉强撑住了没有倒下。
在他恢复视力前,一股大力猛地从头顶传来,似乎要把他的头皮扯掉。
疼痛迫使他清醒了一些,指节用力,死死扒住了门框。
潜意识告诉他,不能进去。
头顶的那股力气消失了。
陈平生猛地喘了几口气,指尖的力气松了些。他努力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黑暗。晃了晃头,试图让意识恢复清明。
他还没缓过气儿来,手指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痛呼一声,猛地抽回手,蜷起了身体。在身体的颤抖中,他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过去。门外的天光在他的瞳孔中逐渐缩成了一条窄窄的门缝,然后,彻底消失。
“砰。”
门,关上了。
他的眼睛在快速适应黑暗,强忍着手指上的剧痛,他扶住墙根,摇晃着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勉强集中注意往门口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早已知道的答案在脑海中碎裂,在黑暗中叫嚣着恐惧。
那看不清表情的人影向他走了过来,他下意识向后退去,脚跟却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去。熟悉的形状让他一眼认出那是自己锁在抽屉深处的日记本。
已经恢复了一些的理智迅速地分析出了原因。
他猛地回头瞪视着陈彻,颤抖的嗓音从齿缝间挤出:“你看了。”
不是问句。
陈彻咧开一个讥讽的笑:“看什么?看你喜欢一个男的?看你这个死同性恋?”
嘴唇颤抖着,陈平生睁大了眼睛,猛地摇头:“不,我不是……”
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什么?”
他举起手,将手上的东西展示在陈平生面前:“你他妈不是什么?不是?不是你把这破纸藏这么好?”
陈平生看着那张写着许拟名字的纸条,咬着牙,向前一步:“还给我!”
陈彻松开手,纸条飘落到了他的脚边,他大笑着:“还给你!”
陈平生咬住嘴里的软肉,弯下腰,颤抖着手指去捡,指尖还没触到纸条的边缘,陈彻的脚猛地碾在了他的手指上。陈平生闷哼一声,虎牙刺破了口腔。他抬起刚刚被门板夹地淤肿的手,忍着痛使劲地推开那条腿。
陈彻被推得一个趔趄,面色阴沉地看着他迅速地捡起那张被踩的破碎的纸,护在怀里。愤怒蒸发了理智,他上前,在陈平生没站稳前又是一脚猛地踹在他身上。他拉扯着他的头发,用力往墙上撞去,一下,又一下。
他愤怒地看着那张沾满血污的脸,“陈平生!你他妈对得起你妈吗?啊?她生你就是为了把你养成一个恶心的同性恋吗?”
陈平生脑中嗡鸣一片,抬起手臂,颤抖着用力地抓住头顶上的那只手。
陈彻狠狠捏住住了那发黑的指节,听着陈平生的痛哼,他凑到他面前:“你他妈有什么脸?你以后有什么脸去看你妈!你有什么脸去见她!”
“你害死了她,还要这样恶心她,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生!我他妈让你喜欢男的!让你喜欢……”
恶心?妈妈会觉得他恶心?
攥住他头发的手猛地松开,失去了支撑,头颅狠狠砸到了坚硬的地面上。
手指上一阵一阵地疼痛如针扎般传来,胃里一阵翻涌,耳边全是模糊不清的嗡鸣,好晕……
脚步声在耳中模模糊糊地近了,他用尽力气睁开眼睛向上看。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缓慢,玻璃瓶的棱角上反射着窗外些微的光,在陈平生睁大的眼睛里,被高高举起。
如流星般,向地面坠落。
“啪!”
星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