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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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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霍平楚从小就勤习剑法,执掌寒泉剑。寒泉古雪,是骆九川和霍庆拜把子时放在香案上的证物,一个传给了儿子,一个传给了朋友的徒弟。

他天未亮就起床,为了在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过。惊人的根骨加上后天勤学苦练,让霍平楚在短短数年突飞猛进,直接越过兄长继位。

是以此人不可小觑。

许枫桥有想过,若是霍平楚和自己一起去府衙,现在当押衙的肯定就是霍平楚了。哪怕不当押衙,霍平楚带兵,估计也能振臂一呼带领部众。

不过霍平楚有个致命的缺点——他太讲感情,以至于把自己放在感情之后。

为将之大忌。

将,由兵卒重重拱卫,必要时可以弃卒保车,战事犹如棋局,每个人都是棋子,下棋的目的是圈住更多的领地并且保住主帅——甚至保住主帅更重要,失一帅,部卒很有可能如鸟兽散。

主帅是心脏,是全军誓死追随的对象,不是什么脾气好的老大哥。许枫桥仰月唇微微翘起,“大当家,你一直想跟我打一架。”

霍平楚看重感情胜过输赢,和许枫桥恰好相反。在霍家寨,二人有旗鼓相当的拥趸,尽管在他下山寻弟后那些拥趸就少了大半。

不过许枫桥也不在乎,他只要赢。无论是赢了选择还是赢了对战,他只要毫无悬念压倒对方的赢。

他更愿意掌控,而不是袁舒啸那般,为人鞍前马后。

“你我切磋一番,点到即止。”霍平楚朝他挥手示意。

“既然我执古雪,那你用寒泉好了。这两把兵器,出自同一人之手,用的也是同一炉铁,不知在你我二人手中,孰优孰劣?”

霍平楚眼里,周围的人好像消逝了一般,只留下了他们。

许枫桥亦如当初落草时的不羁,头发凌乱,衣襟半敞,酒气或许有,记忆里烧刀子的味道灼着霍平楚的眉眼。

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根本没变。

“优劣输赢都在其次,你我许久未见,上次告别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我心里一直有遗憾。”

“人世间不告而别的多了去了,不是每次离别都能说再见。你我道不同,何须赘言。”许枫桥对霍平楚到底存了几分尊重,古雪刀轰然出鞘,湛然华光,在场所有人莫不惊叹。

亘古霜雪,至高至洁;处变不惊,忠勇不怯。

见状,霍平楚把着剑匣,拔剑而出,他是左手剑。

深涧寒泉,劲风临轩;社稷播越,解民倒悬。

同样也是一排篆书。

这两行字,代表着乱世中曾经崛起的贼子与英雄,他们或许有着相同的志向,却在二十余年后,化作一抔黄土,将薪火传给了后继者。

后继者并不囿于前人的轨范,他们在四海安定的清明良时,做了与前人相悖的选择。

玉韫椟中,待时而发。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放低了呼吸,生怕影响了二人的打斗,连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孙罗睺,这时也鼻青脸肿地站在一边,瞪大了眼。

许枫桥握刀直立,迅捷出手,掀起地上的枯枝败叶。

霍平楚提剑硬抗,银光一点,如苍龙出水,错开了许枫桥的刀锷。二人擦身而过,山岚乍起,混杂着细灰,几缕斜逸碎发,掠过霍平楚的脸颊。

“你学了古雪刀法。”许枫桥和他错开了几步,转过身来。

霍平楚也回过头,与对方打照面,“你能认出来,想必对刀法也有琢磨了。”

“我少时跟师父学刀,师父的惯用招式,我无一不知。后来,他想把刀法给我,可我没要。”

“为什么?”

“因为那是师父的刀法,不是我的——也就是说,并不适合我。”

霍平楚讶然,此前听袁舒啸提起过,许枫桥很自负,不效前人章法,总喜欢在已成定式的剑招上自己改进,连带着用兵也是如此。

现在看来,不是自负,也许只有同臻武道的霍平楚才能懂许枫桥的心情。

“我本来还想把刀法给你,现在看来,完全不必。”霍平楚持剑应敌,“小心了。”

寒泉剑破岚而出,和古雪刀交织在一起。两把兵器曾经密不可分,同属一炉熔铁,却在铸剑师的锻打下分作两股。霍平楚出招极快,劈砍、突刺,雨点般朝许枫桥袭去,甚至出现残影。

许枫桥没有硬碰硬,而是横刀抵抗,锵然数下,趁霍平楚转换刀势之时,手腕颠转,横扫其腋下,划破了对方的衣裳。

霍平楚躲闪不及,左手剑竖着挡下横扫千军的古雪刀,砰的一声,震感自碰撞处传来,虎口酥麻,差点卸了力。

他练左手剑本就比惯用手要力微,再加上横劈是许枫桥最擅长的招式,这样一来,左手手指颤了数下。

霍平楚活动手腕,“轻敌了,没想到枫桥在府衙这么久,也未曾松懈。”

孙罗睺抿着嘴,高度紧张,心想还好刚刚没比刀剑,不然肯定被戳成筛子。还好大当家来救场,否则含章院要丢死人了。

同时,孙罗睺还在心中纳罕,许枫桥原来这么厉害?以前只当是许枫桥脾气大不好惹,所以云台院才服服帖帖。

还以为那些吹牛皮的战功也都是牵强附会,没想到是名副其实啊。

孙罗睺觉得许枫桥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眼里都冒绿光了。也对,府衙里面,很少有像霍平楚这样,实力和气度都能喝许枫桥匹敌的。

一个不注意,二人又扭打在一起。许枫桥自始至终都皱着眉,霍平楚反而游刃有余,拿捏准了许枫桥的攻势,反攻为守。十几个回合后,许枫桥已经将霍平楚逼到打麦场边缘,“你为什么不还手?这算什么比试!”

“点到即止。”霍平楚悠悠笑道,“你我武功相近,真要打起来,怕是三天三夜都分不出个胜负。这次,当做我输好了。过几天,咱们再酣畅淋漓打一场!”

霍平楚挽了个剑花,左手回剑入匣,此刻已屹立在场边缘,身姿如松。

“我最不喜欢你这样,输赢从来不当回事。”许枫桥擦着额头的汗,古雪刀回鞘,又恢复了以往无精打采的神情,方才遇对手的快意荡然无存。

“我们不是对手。”霍平楚笑如春风,似老大哥一样,“毕竟是朋友。”

说着,霍平楚搭上许枫桥的肩膀,“枫桥,中午去含章院聚聚?”

许枫桥摇了摇头,“不了,我还得照顾卢更生,失陪。”

“你最近倒是挺粘那个小文士。”霍平楚笑道。

“大当家也粘军师啊。人生在世,难得遇见知心好友。”

众人见打斗已罢,纷纷散去,唯有孙罗睺,站在原地,盯着方才打斗的步迹出神。

他要练多久,才能有这等功夫和实力?眼看二人还未走远,孙罗睺小跑着赶上,朝许枫桥就是一个滑跪。

荡起的尘烟令许枫桥忍不住扇风驱散面前的灰尘,“哟,罗睺兄这是做什么?”

“请许帅务必收我为徒!”

响头重重磕在地上,许枫桥连忙把人扶起,“别别别罗睺兄,我受不得你这么大礼,跟我学不如跟大当家学,我的招式只合自己的手。”

霍平楚忍俊不禁,“罗睺,快些起来,还不叫师父?”

“师父!”

许枫桥扶额,抬头又看见萧飒抠着衣角,目光犹疑,“你不会也是来拜师的吧?”

萧飒当然想,然而脸皮毕竟没有孙罗睺那么厚,“我……我不是,我是来找……我……”

方才那场高低不分的打斗历历在目,萧飒一时间想不出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正当他想说“自己受袁舒啸所托,想找许枫桥”之时,卢蕤偕同程玉楼已然站在远处。

“小楼!”

“更生,你怎么来了?诶,还有武野狗。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找老子。”

两人走过去带起一阵风,瑟瑟吹过萧飒的心田。哪怕萧飒一直都知道,许枫桥的眼里从不会有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

卢蕤耸了耸肩,“许帅方才的飒爽英姿,仆铭记在心。”

见他又是这么文绉绉的,许枫桥喜笑颜开,捋捋头发,又摸了摸腰间袋子里的印章,“那肯定的,我是谁嘛。”

武淮沙默默鼓着掌,“也不看看是谁天天做饭做菜,能这么壮实,多亏我天天熬鸡汤。”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许枫桥弹了武淮沙的脑门,“我的鸡鸭鹅都还在吧?”

“在呢在呢。”武淮沙表面应下,实则心虚地不敢看许枫桥。

“嗯,下山后,给更生来一只烤鸭吧,我看更生挺喜欢吃的。”

程玉楼行装轻简,只背了一个包裹,“大当家,咱们该下山了。武正说,今日就能有个结果。”

霍平楚难得这么开心,他想起昨晚在床笫之间,二人畅谈未来,许下携手共游河山之诺,眼看大好时光就在眼前,他激动地拉着程玉楼的手,“好,我们下山。”

一群人越走越远,萧飒这才反应过来,“许帅!我们……都尉找你有事要谈。”

云台院的后院,残垣断壁,枯草丛生,池塘底长满青苔,枯荷散布其间,歪歪扭扭的曲线无比纷杂,像是纸上毫无规矩章法的笔触和墨点。

今儿大家都去看霍许的较量,袁舒啸却没去,独自一人,端坐在石凳上,面前摊开一本《古雪刀法》。

他一直都没忘记自己是谁,有些人只要见了,这辈子都忘不了,莫度飞就是这种人。

袁舒啸用剩下的岁月,怀念恩师。他是一匹驽马,收获了许枫桥终其一生都没得到的——师父的青眼。

他比许枫桥早入门,根骨一般,起早贪黑苦练,都达不到师父的要求。他以为师父要求高,师父却告诉他,一招一式都能致命,在打斗之时,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所以一定要重视每一招每一式。

这么多年,他把古雪刀法都翻烂了,自认能丝毫不差还原上面的身形。

不过,他发现自己致命的缺点。

他太精准,导致不知变通。

小师弟就不一样了,从小看谁都一副不顺眼的样子。

小师弟一来,就因太过灵活不按章法来,承担了师父所有的火力。袁舒啸不懂,枫桥根骨绝佳,无论师父提什么无理要求,枫桥都能做到,为什么师父还要一直打压枫桥?

师父语重心长,枫桥好胜,胜则自满,宜多加鞭挞。

“那我呢?”他期待满满看向师父。

师父缄默良久,终是无言,“舒啸,师父有意让你离了神武军回京师,那儿有个人,他的用兵之道和你极为相似,或许你能在他手下……”

“师父,我是您的首徒,不应离开您。”袁舒啸不等师父说完就答,“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我怎么能抛下师父呢。”

这是袁舒啸唯一一次不听从莫度飞的安排。

因为袁舒啸觉得,他无论是生是死,都是神武军的一员。活着,是神武军都尉,死了,是神武军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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