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黑夜。
金色塞纳在道路上狂奔。
戚绥和贺兰墨像逃命一样去往戚绥的另一栋房子。
全程贺兰墨都闭口不言,他掐自己的手背,挺疼,细白的皮肤红了一片。
贺兰墨心里简直混乱无比。
戚绥伸出一只手把贺兰墨的手包进手心,缓缓停车,“今晚就待在我身边,不要走。”
贺兰墨点头。
却不应声。
这么大的雪,他回不去。
他讨厌冰冷的雪天,从来没和人说过,从心底里就深恶痛绝。
贺兰墨生气的时侯,就像一只野兽,就像现在,他看见戚绥也心烦。
贺兰墨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脾气像他一样坏,他刻意把眼神转向不远处仿古的屋檐。
大门前一株丹桂孤零零立在门墙的阴影里,柔金色的落花点点洒在灰色的石砖地面上,就在贺兰墨注视着的几分钟内,飞雪已经狂乱的覆上一层,整整齐宛如毛毯。
就在这时,戚绥的声音兀的响起,低哑,毛燥,尾音抖动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么突然想去我家里看看?那里有你喜欢的东西?”
戚绥语调温柔的把玩着贺兰墨的手,余光从贺兰墨的侧脸到聚着眉锋,细细看了三遍。
任谁也没有想到,今年的雪会来的这么早,就连天气预报也只能说,这样突来的降雪,是胡宁这十年里最早的一场。
贺兰墨说不出话,难道他要说,他怀疑戚绥在地下一层藏了东西?
他想知道戚绥一直在瞒着他什么事。
幸亏他早就录了指纹,否则他连大门都翻不进去。
本来以为凭借他灵巧的身手,可以在戚绥回来之前就功成身退。
结果却被戚绥抓个正着。
“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要下去看一眼,没有其它的想法。”
“当时我见到地下一层有那么珍奇的东西,觉得大开眼界,可是后来我像着了魔一样,走向那把刀,那刀在我眼里,突然变成一匹黑马!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握住它。”贺兰墨入迷的说着,突然感到戚绥握着自己的手指收紧,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马上话风一转,
“对不起,戚绥。”
“假如你实在生气,可以……向我提出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戚绥听完贺兰墨的话,心说那七绝魔刀还真不老实,就凭当初炼刀时贺兰墨的几滴血,竟然几次三番打乱自己的计划。
只是弄弯刀刃未免太便宜它了。
等以后一定要送贺兰墨几把货真价实的宝刀,都镶上玲琅珠宝,再把这妨主的东西熔了,做成放雀笼的笼架子。
“我是有一个要求,不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实意的道歉。”
贺兰墨心脏抽疼。
没想到他的行为已经让戚绥连他的话都不愿相信。
心中急迫,可也不知道要怎么证明。
他虽然冲动,但是从来知错能改,不是个连正视错误都办不到的懦夫。
贺兰墨下定决心,必须要为自己莽撞的行为负责到底,让戚绥原谅自己。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想要道歉!”
贺兰墨把戚绥的手掌强按在自己胸口,胸腔内的那颗心脏正在威绥手下跳动着。
戚绥开始觉得热烫。
贺兰墨的眼睛好亮,他那飞扬的眉宇下,睫毛不停颤抖,嘴唇像中秋的石榴。
更令戚绥不解的是,贺兰墨竟敢这样认真的望着自己。
假如贺兰墨愿意在现在把他偷偷放在戚绥书房的情书说出来几句,戚绥愿意让前尘恩怨一笔勾消。
哪怕贺兰墨千年前那样对待他,他也可以凭这一刻心弦的波动地老天荒。
戚绥收敛所有表情,“我要你在鸾山狐狸庙后院的桂树最高的枝叶上,替我系一节红绸,上面要写我的名字,办得到吗?”
“我做得到。”
贺兰墨去看戚绥的脸庞,见戚绥没有冷脸,“那你会原谅我吗?”
“还有,”
戚绥继续说。
“嗯?”贺兰墨问。
“如果你喜欢我,现在就吻我一口。”
贺兰墨不敢置信这句话是戚绥说出来的。
“你……”
戚绥知道贺兰墨想要问什么,当即回答,“情书,我读过。”
不过比很久以前贺兰墨写来专门骂他无耻浪荡的雄文逊色多了。
贺兰墨的心像在外面的雪地上滚了几圈,冰寒刺骨。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放信的地方太不起眼,戚绥没有发现。
如果说戚绥知道信的存在,那之后从夏到秋的几个月时间,原来是让他冷静和知难而退?
“这件事,我需要考虑。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贺兰墨推开车门,走进漫天大雪里。
走了两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软弱,只是被喜欢的人拒绝,就像个懦夫一样,连当面对质都不敢。
寒冷的空气挤进口腔,贺兰墨用力呼吸着,想要狼狈的眼泪别流下来。
起码不要在戚绥有可能看见的位置。
他不要做告白失败还只会流泪的傻瓜,就算被戚绥拒绝的有上千人,他也绝对不做最傻的一个。
另一边。
戚绥坐在车里,他的眼睛盯着贺兰墨的背影,在几秒的时间里,劝自己不要追。
他给出选择权,让贺兰墨能够好好看待两个人的感情,假如贺兰墨拒绝,那他会选择放下。
他希望贺兰墨可以和自己坦诚,不过很久都没有等到,反而让对方越离越远。
戚绥不喜欢荡气回肠的苦恋情歌,只要两个人做一对最普通的有情人。
只需稍稍动动耳朵,就可以听到贺兰墨哭泣时的抽噎,无需责怪狐狸的听力,戚绥只怪自己太在意。
哭得自己像被红线收缚住脖颈,头都要开始幻痛。
戚绥一气合成地关门锁车。
追过去牵贺兰墨的手腕,他将大衣的襟领拉开替贺兰墨挡风,“你不想问我为什么?”
“我……”贺兰墨吸一口气,一句带着情绪的‘讨厌你’就要脱口而出。
风停了。
戚绥往前一步,低头含.住贺兰墨泛凉的唇瓣。
等戚绥放开他。
贺兰墨简直又恼又羞,最后恼羞成怒。
雪仍然在下。
戚绥黑白分明的眼里闪着狡猾的光,如果让他听见贺兰墨心里再想些他不爱听的,他可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
“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聊。”
…
贺兰墨捧着一碗热汤
坐在桌前。
桌面上冒着热气的饭菜让他饥肠辘辘。
本来他可以迟些回来,但为了那个不可告人的计划,他一路赶回来。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而且,这是戚绥亲手做的饭,虽然只是因为厨师放假,但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怎么不吃?”
戚绥夹了一个虾仁放进贺兰墨盘中,“尝尝这个。”
贺兰墨把虾仁填进口中,慢慢咀嚼,这道平淮虾仁做得十分不错,滋味鲜甜,很合贺兰墨胃口。
用过晚餐,贺兰墨喝口茶清口。
戚绥领他到二楼参观。
其中,有一个大房间摆满奇石摆件,从大到小,每个都有来历。
看戚绥表情轻松,眉目间没有丝毫阴霾。
贺兰墨终于问他,“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装作不知道?”
“我不愿意进展那么快。”
戚绥干净立落的回答。
暖光打在戚绥脸上,他一微笑,眼波如水,星河璀璨,不及戚绥双眸,让贺兰墨来的惊心动魄。
“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比如,你知道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吗?”
“我的秘密很多,你能接受完整的戚绥吗?”
戚绥的目光让贺兰墨感到炙热。
可他今天的勇气已经耗尽,做不到对戚绥保证什么。
贺兰墨不懂自己喜欢戚绥什么,虽然戚绥有许多优点,但那都不是贺兰墨喜欢他的缘由。
更让贺兰墨奇怪的是,戚绥让他混乱,让他看不清自己。
贺兰墨以为对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但这一切都被戚绥改变。
他总是想哭想笑,莫名其妙的心情低落,胡思乱想。
而戚绥忽远忽近又总是让他迷惘。
贺兰墨不知道怎样摆脱,才送出去那一封信。
“你觉得,你是喜欢我,还是我的脸?”
戚绥已经逼近到贺兰墨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戚绥很香,这种气味难以形容,像花香,但是比花香有生命力。
贺兰墨有时甚至认为,这香味在引诱自己。
他咽了一下口水,感到头晕。
贺兰墨往后退了一步,艰难的说,“戚绥,你今天的香水,是不是喷太多了?”
一语既出,戚绥的表情一瞬怔然。
“什么?”
“香水。”贺兰墨重复道,“你身上的。”
戚绥从不喷香水。
那是狐妖的魅香。
戚绥强.制自己把头转开,见院中的青竹不堪雪重。
一时间静的出奇。
只能听见竹叶打在玻璃窗上的响动。
“我带你去休息吧。”
戚绥看时间已经很晚。
“明天再送你回家。”
贺兰墨乖乖跟在他后面,轻哼着应声。
…
凌晨三点十七分。
雪已经停了。
戚绥醒着。
他小心地呼吸,不希望打扰到旁边的贺兰墨。
今夜的月色很美,天空一片明净。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雪冷而身热。
情起情动情切切。
戚绥索性侧身看着贺兰墨沉睡的脸庞,不知不觉已经满脸笑意:也不知道他的阿墨会不会也做梦?
如果做梦,梦中那个会不会是他?
对戚绥来说,当年贺兰府前一相见,他染上一场相思病,至今无药可医,他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缘分与宿命的玄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贺兰墨,他便觉得一切都完了。
彼时他在狐妖里还不算成年,刚刚二十三岁,跃马仗刀富贵里,引某个名满上京的俊俏小郎君出府一见,用最放肆蛮横的手段。
狂得风流浪荡,爽得指天笑地。
所谓人不轻狂枉为少年。
可能是报应,因而他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