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切进教室后窗,将芈夏的影子钉在斑驳的课桌上。
徐露露拧开保温杯时,枸杞撞在杯壁发出细响,像谁在玻璃罐里摇动干枯的玫瑰。
“叔叔好点了没有?”
徐露露用课本扇开漂浮的粉笔灰。
芈夏摇头时,马尾辫扫过课桌中央深深的刻痕——那里还留着某届学生用圆规刻的“勤”字。
粉笔灰落在芈夏的英语笔记本上,盖住了她昨天抄写的“deceive”。
徐露露突然用笔帽戳她手背:“那个网友……你去A市见没?”
芈夏的自动铅笔芯“啪”地折断在作文格纸上。操场传来篮球撞击篮板的闷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饼干屑的麻雀。
“长得丑?”徐露露凑近时,发梢的草莓香盖过了教室角落的消毒水味。
芈夏把橡皮擦掰成两半,裂口处露出灰白的芯,“以后,别提这个人了。”
“嗯?”
徐露露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做了啥?”
芈夏不语,手上力度更大了,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骗你网贷?变态跟踪狂?”
徐露露每说一句就往芈夏的保温杯里扔一颗红枣,暗红的果实坠入茶汤,溅起细小的涟漪。
芈夏抓住窗框,铁锈簌簌落在她蓝白校服袖口,像是陈旧的血渍。
“就像……”她盯着窗户开裂的框边,“有人偷看了你最羞耻的日记,还每天模仿你暗恋男生的字迹给你写情书。”
徐露露的卡通挂坠撞在保温杯上叮咚作响。
“感情骗子啊!”她拔高了声音,前排睡觉的男生含糊地骂了句脏话。
芈夏用指甲抠着课桌边缘翘起的木刺:“对,比这还过分。”
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像卡住的磁带。
风掀起教室后墙的英语周报,哗啦啦露出彩印的防诈骗指南。
“诶呀,网上都是假的啦。”徐露露用涂改液在桌面上画笑脸,“上次我说自己一米七,其实离一米六还差一厘米……”她突然顿住——芈夏的眼泪正砸在作文纸上,将“欺骗”二字晕成灰色的湖。
意识到自己失态,芈夏抹了一把泪起身,“我去收作业。”
徐露露呆呆的看着芈夏背影,她从未见芈夏这样——伤心!
这个学期,黑山老妖钦点尹秋水当语文课代表,但尹秋水内向耳根子软,作业本经常收不齐,一直拖拖拉拉等大家补。
最后还得芈夏冷着脸出面,这些人才收敛一些。
后排的陈翰正在把篮球往墙上拍,弄得“咚咚咚”的响,尹秋水看见芈夏过来,急忙站起身抱作业,歪头招呼陈翰那一堆,“你们作业快点补了。”
“芈夏,你怎么了?”
走廊上,于礼荀突然冒了出来,他轻轻拿起芈夏手上的作业本,芈夏反射性的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我只是想关心你。”
他的笑容挑不出一点错,芈夏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低头说了句谢谢。
“我帮你吧。”
说着,他伸手就要来拿芈夏手里的作业本。
“不用。”芈夏抱上语文卷子加快速度,于礼荀追了上来,“你跑什么啊?我能吃了你不成?”
“没跑什么,马上就要上课了。”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芈夏皱眉,扭头看向于礼荀,他居然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双眼睛确实很有迷惑性,一点儿也看不见他顽劣的底色。
“我确实不喜欢你。”
“哈?”
于礼荀脸上露出惊讶,他四处看了一圈,凑近小声道:“芈夏,你不知道吗?你拒绝人的样子真的很辣诶。”
果然,现在这幅猥琐恶心的样子才是真实的他。
“请把你的受虐倾向收起来。”
“我懂了?因为你已经有了沈淮深?听说你之前每天下午都要和他去实验楼幽会,对吧?怎么,现在他把你甩了?小可怜~”
“你好恶心。”
芈夏一字一句咬得极重。
“哪个词,幽会?还是甩了你?嗯?我很好奇诶。”
于礼荀凑近芈夏,芈夏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幽会的事情我替你严守秘密了呢,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我?”
“别拿这个威胁我。”
“威胁?”
于礼荀上前一步,挑起芈夏一缕头发,“你误会我了,你可能不知道舆论有多么可怕,要不我让你见识一下?”
芈夏不想再和于礼荀纠缠,转身快步离开。
只是他说的话还是不可避免的干扰了芈夏,什么叫让她见识一下舆论的可怕?
很快,芈夏就理解了,平静的晚自习,被一则贴吧消息搅得天翻地覆。
起初芈夏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觉得晚自习大家有点吵闹,直到徐露露拉着她到外面,兴奋的说起事情。
“夏夏,你看贴吧没有?”
一提贴吧,芈夏想到之前的事情,皱了皱眉头,问:“什么事儿?”
“有人写的暗恋日记,被人贴到了贴吧上,”徐露露脸上露出吃瓜的兴奋神情,“不然你以为大家在说什么呢?”
“暗恋日记?”
芈夏接过徐露露的手机,之前贴吧最热的帖子已经顶了下来。
“谁的日记啊,好惨。”
徐露露咋舌。
芈夏手指停顿,翻阅内容。
#那是很燥热的夏,蝉鸣吵得人脑袋疼,这个世界令人生厌。#
#不知道怎样形容她,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雨夜,我跌入潮湿的花丛,静静躺在黑色的淤泥里,渐渐的,我也慢慢变成一滩泥,紫色的花枝垂下,花瓣滑过我的脸颊,她温柔的浅笑,一幕幕重现,我卑劣的想,她的唇瓣也这么柔软吗?#
#每个夜晚,这份亵渎让我陷入愧疚。#
芈夏不想看了,这样探究别人心底的秘密,让她感觉到一种自责。
“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居然把人暗恋日记贴到这上面供大家观赏。”
徐露露收回自己的手机,谴责完别人,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不过写得还挺好。”
“露露。”
芈夏制止了徐露露的嘲笑。
原以为,这件事情会很快过去,但第二天有个男生犯贱,喊了文采撷一声,“尹嫂。”
文采撷趴在桌上哭得很难受,她的好朋友围着她,安慰她。
“采撷,别哭了。”
“没什么的,你这么漂亮,这么受欢迎,有人喜欢你很正常啊。”
“真正可恶的人是尹秋水,他不写那些恶心的东西,就没这种事儿了。”
芈夏和徐露露一起看着眼前景象,见文采撷轻轻摇头,“我没事儿的,谢谢你们。”
“我的天啊,那是尹秋水的暗恋笔记啊?”
徐露露压制不住眼神里的惊讶,又处于吃到惊天大瓜的兴奋。
“是我被人这样搞,死的心都有了。”
徐露露摇头,又替尹秋水悲伤起来。
芈夏咬唇不说话,她也和尹秋水一样悲哀。
她甚至有点后悔,也不知道具体是后悔什么,后悔认识兴鹤,还是后悔沈淮深,不,他们是一个人。
他们怎么会是一个人?芈夏逻辑混乱,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件混乱的事,怎么说清楚她混乱的逻辑。
芈夏感觉自己要疯了,自从A市回来,她就快要疯了。
于循礼之前说的话,尹秋水突然被曝光的笔记。
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终于于循礼找上了她,对方约她周末出门见面。
“我手上有一些东西,是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关于沈淮深和你的事情,你应该很需要,或者,我直接放贴吧?
芈夏放下手机,黑暗里,手机的屏幕亮着幽暗的蓝光,窗外烧烤店的霓虹光爬进窗台,却触碰不到结满蜘蛛网的角落。
她想到尹秋水写的那些东西,不知道关于自己,又是怎样的审判?
“好。”
很快于循礼发了地点过来,“六点,等你。”
-
KTV包厢的霓虹灯管在天花板上投下紫色光斑,于循礼第四次看表时,玻璃茶几已经被啤酒瓶占满。
黄毛小弟把骰盅摇得哗啦响,烟灰簌簌落在印着英文脏话的T恤上,“礼哥,那妞不会放鸽子吧?”
“她一定会来的。”
于循礼划开手机相册,来回几遍,他不确定,芈夏的性格,那么冷的性格,但又觉得她一定会出现,因为他知道,她少有的失控都是关于沈淮深,她一定会来的。
音响突然爆发出刺耳电流声,穿铆钉皮衣的黄毛正在调试点歌屏,“要不咱们先叫几个公主?”
他故意把《告白气球》原唱消音,“等会儿那妞来了,礼哥对着伴奏给她念小黄文。”
玻璃转盘上的果盘开始发蔫,哈密瓜边缘卷起半透明的皮。
于循礼扯开第三包芥末花生,盯着手机里半小时前发出的最后通牒:“再不来,那就贴吧见了”。
此刻芈夏的聊天框突然弹出新消息,是个公园定位。
“操!”于循礼踹开脚边的空酒瓶,菠萝汁在地毯上洇出黄色污渍。
黄毛凑过来看手机,“这不要脸的耍我们?”他脖子上挂的骷髅项链硌在于循礼肩头,“礼哥我去把她绑过来。”
就在于循礼暴怒时,芈夏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摩擦着手里的玻璃杯,听着芈夏冷淡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好像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亦或是他的错觉而已。
“来这个公园吧,我想,就我们两个,比较好一些。”
“你说呢?”
芈夏顿了顿,道:“今天天气不错。”
电话挂断,于循礼起身,黄毛也起身跟上,想了想,他道:“我一个人去。”
虽然这和计划偏移,但这是芈夏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而且她说得对,第一次约会,单独两个人就好,她说了不是吗,今天天气不错。
暴雨肆虐从高空砸下,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砸下,湖面溅起层层水花,似开了锅。树木在风雨中狂舞,枝叶被抽打得七零八落 。
于循礼限量版球鞋已经泡烂。黑云压得梧桐树东倒西歪,他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看到长椅旁歪着个奶茶杯,吸管口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草莓色口红。
“你他妈在哪?”于循礼对着语音消息怒吼,惊飞了躲雨的麻雀。
他踢翻长椅边的垃圾桶,泡发的传单上“暑期补习班”字样正在化开。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芈夏发来一张照片,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粉色毛绒玩偶,五官被甩干桶揉拧得变形。
于循礼哆嗦着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一声轻笑:“今天暴雨红色预警,看来,你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
“你tm整我?”于循礼咬牙,“臭婊子,你不想活了。”
“是吗?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呢,”远处游乐场突然亮起彩灯,芈夏的声音混着旋转木马的八音盒旋律传来:“你威胁我时说'早晚让你求饶',现在是谁在发抖呀?"
芈夏:“你可以尽情威胁我,没关系的,因为,一想到你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我就无所畏惧了。”
自动售货机的蓝光映出于循礼铁青的脸,他这才发现玻璃反光里自己像个水鬼。
电话挂断,芈夏的冷笑在大雨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