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五下午放学，李波突然来到了李璇教室门口，斜靠在教室门框边，一双俊眼不住地往教室里扫荡，李璇见了慌忙跑了出去，拉着李波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不干嘛，就是瞧瞧你。”

“你不用上课？”

“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我提前溜了。对了，张宇呢？”李波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往人并不多的教室里瞅，却看见张宇正和凌波凑在一块讨论着什么题目。

“张宇！”李波冲着教室大叫了一声，李璇想拦都拦不住。张宇这才抬头注意到李波来了，和凌波会心一笑，便走出教室。

“哎呦，是哪阵妖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学校到这里挺远啊！”张宇斜着眼调侃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和我姐。晚上请你吃饭，赏脸吗？”李波快速说着，这小子说话语速一向很快。

张宇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波，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为啥请我吃饭？”

李波神秘兮兮地向张宇眨了眨眼，正欲开口，却见凌波挎着书包从教室里淡然地走了出来，顿时面露欣喜之色。却不料凌波走到他们面前只是轻轻点头说了句先走了，便径直从这三个人面前走过，仿佛这几个人的存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见凌波要离开，李波赶紧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凌波的书包，说道：“喂，凌波，别走，晚上一起吃个饭呗？”

凌波转身看了张宇一眼，又看看李波，微微一笑：“对不起啊，我回家还有事。”

“我知道你总有事，不过，今天你得给个面子。”李波诡异地笑着。

“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请你吃饭，就这么简单。”李波扬着眉毛，说话间很有一些不容推却的味道。

凌波微微皱了皱眉，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璇，便点了点头。李波见状，满脸堆笑，使劲拍了拍凌波的肩膀，顺势把手搭在了上面。李波对凌波的这些亲密举动，在张宇看来居然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喃喃地说道：“这俩波，啥时候这么好了？”

“我弟自来熟，见一面就会很热乎。”李璇嘲讽地说，紧接着又问李波：“你不是说今天准备回家过生日的吗？”

“家里饭都吃腻了，我已经给妈说过了，她老人家准假了，还给了我两百元钱。”

“什么，给了你两百？妈是疯了么？我过生日她都没这么大方过，两百元呀，那可是家里半个月的伙食费呢！难道我是捡来的，不是她亲生的？”

“是不是捡来的，这个你得问妈去！”

“天啊，不想活了，今天才知道我们家这么重男轻女的。”李璇咬了咬嘴唇，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回头我找妈算账去！”

凌波看了看张宇，又笑着对李波说：“准备去哪里庆生？”

“去海皇吧，我定过包厢了。”

海皇是这个城市新开的一家酒店，属于比较高档的场所。凌波听说过，但从来没有去过。在他看来，这种场合纯粹是为了迎合某种类型人的交际所需，并不是一个真正可以让人放松的地方。尽管如此，凌波还是惊讶于一个高中生，能够在这种高档场所预定晚餐。

“我姐付账。”李波似乎看穿了凌波的心思，冲李璇吐了吐舌头，眯着眼笑道。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李璇骂道：“我的零花钱来的也不容易，我得留给我自个花。”

“这样吧，我去定一个蛋糕。”张宇说，“凌波，你眼光好，你陪我去吧。”

“还是让我姐陪你去吧，我姐知道我的口味，凌波陪我去餐厅点菜。”李波又是飞快地说着。张宇听了，心里突然就冒出一种很想把李波脖子掐出血、把他嘴巴撕烂的想法。拗不过李波，张宇只得悻悻地骑着自行车驮着李璇直奔蛋糕店。

李璇幸福地坐在张宇的自行车后面，挤进下班的自行车流中，心想有时候幸福会来得很突然，突然到让人措手不及。远处的天空，已经慢慢转为暗蓝色，几丝云彩被夕阳照耀出一抹火红，给冬日的天空增添了一些温暖。

海皇餐厅里，灯火辉煌。

凌波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挑空的大堂高调张扬的有些让人压抑。垂丝吊灯从二楼一直漫下，洒出点点灯光，倒印在光亮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大堂中间，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安静地矗立中央。大堂四周种植着散尾葵，舒展的叶子在彩灯照耀下格外油绿盎然，却又很自然地隔离出一个个私密的用餐空间。李波预定的是一个拐角位置，四周被散尾葵包围着，相对安静。

“怎么样，环境还行吧？”李波问。

“挺好。”凌波回答，“什么时候去点菜？”

“不用点，我定的是套餐。”李波翘起二郎腿，斜靠在椅子里。

“不用点？那你怎么说……”凌波不解。

“我啊，就是想和你聊聊天。”李波嘿嘿笑着，眼珠子一转，又接着问道：“你觉得张宇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

“哪里好？”

“感觉吧，没多想。”

李波没想到凌波的回答这么淡漠，本想再多问几句，却发觉凌波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个话题上，于是悻悻地笑道：“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挺好，挺阳光。”

“阳光？嗯，我喜欢这个词。那我今后经常找你玩，行吗？”

“只要你我都有时间，随时欢迎。”

两个人正聊着，张宇和李璇满头是汗地找了进来，“李波你也不和我说一声是哪一桌，害的我一通好找。”张宇埋怨着。这家伙自从上次去医院找凌波，就落下了找人恐惧症。李璇也跟着一个劲地埋怨李波粗心，没有告诉他们具体桌号。

“你们聊什么呢？”张宇坐下后，小心翼翼地问凌波。

“没什么，随便聊聊。”凌波说。

正说着，服务员走进来请示客人是否可以上菜，李波点了点头，表示人到齐了，可以上菜。服务员微笑着走后没多久，一盘盘菜肴就陆陆续续在桌子上垒了起来。张宇和凌波帮忙在蛋糕上插满了十六根蜡烛，微弱的火苗在洁白的蛋糕上洒下雀跃的光影。

“一起来，祝我十六岁生日快乐！”李波端起饮料，眉飞色舞地说道。

“好，猪（祝）——你生日快乐！”李璇忍住笑说。

“我严重怀疑你不是我亲姐。”

“好好好，姐祝你生日快乐，行了吧？”李璇咯咯笑着，“赶紧许个愿吧！”

李波听了，放下手中的饮料杯子，双手合十面对蜡烛，嘴里咕哝着什么，过了一会才睁开眼睛笑道：“好了！可以吃蛋糕了！我来分蛋糕。”

“你许的啥愿？”张宇这会的注意力并不在蛋糕上，他瞧见李波这小子一脸认真地许愿，突然就有了好奇心。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否则就不灵了！”李波冲张宇挤了挤眼，拿起刀叉切开了蛋糕分给了各位，四个人一阵猛吃，只有凌波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蛋糕。

“生日蛋糕真好吃！”张宇狼吞虎咽下去后，随手又拿起饮料一气猛灌。放下饮料，张宇看见了一盘海鱼，记得在凌波家吃饭时吃过这个，于是就用筷子夹出一条，送到凌波碗里。

“呦，我姐也喜欢吃鱼。”李波突然说道。

“李波，别瞎闹。”李璇娇嗔着。

张宇尴尬地笑了笑，伸手再夹了一条，放进了李璇碗里。

“这个给你，姐送你的礼物。”李璇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递给李波，李波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姐，你寒碜我的吧，你知道我不喜欢看书。”

“就因为你不喜欢，才送你的，好好读读，有好处！”李璇嚷嚷着：“别成天只顾着疯玩。”

李波嘟哝着嘴，极不情愿地收下了他亲姐姐送的这份礼物。

“这蛋糕是我定的啊，就当送你礼物了！”张宇连忙指着蛋糕嚷嚷。

“我不知道你今天生日，没准备礼物。”凌波无奈地看着李波。

“没事，你能来，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李波一把抱住凌波，亲热地说道。

“有话好好说啊，犯不着动手动脚的。”张宇撇了撇嘴说道，心里像被猫抓了一般难受。

“我突然想到可以送你一个礼物。”凌波突然说道。

“什么礼物？”张宇心里一紧，李波却是两眼放光，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凌波笑了笑，起身走到散尾葵边，撩开凤尾般的叶子，径直走向大厅。一个男服务员见状走过来，低头和凌波说了几句，然后不住地点点头。张宇一直纳闷地看着凌波，不知道这小子又搞什么鬼，李璇和李波也是一头雾水。只见凌波轻盈地走到那架黑色钢琴边，缓缓坐下，挺起身板，仰头轻舒了口气，缓缓打开琴盖，修长的手指飘落在键盘上，大厅里顿时响起了如水般的旋律。

“是水边的阿迪丽娜！”李璇欢呼着：“凌波还会弹钢琴？我太喜欢这首曲子了，我的天，简直太帅了！”

张宇也很是意外，看来凌波的钢琴水平远不像当初他告诉自己的那般不堪，虽然诧异和震惊，却还是得意地白了李璇一眼，心里美滋滋的，眼睛紧盯着钢琴前的凌波，仿佛此刻弹琴的不是凌波而是他。大厅炫目的吊灯映射出钻石般的光影，洒落在凌波身上，美的近乎虚幻。缠绵悱恻的乐曲，在张宇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不知何时，餐厅的人都集聚在了钢琴边，就连餐厅经理也站在了一边，望着这架自从开业就没动过的钢琴和这位美少年发呆。

一曲结束后，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掌声。

“再来一个！”不知什么人叫喊道。凌波此刻才抬起头来，望着周边的人群，微微一笑，起身给大家鞠了个躬，便朝着张宇走去。

“等等，小伙子！”餐厅经理急忙赶上去。

“有事吗？”凌波回过头。

“能不能来我们餐厅打工？每周三次来这里弹琴给顾客听，我给你工钱，价格好商量！”

“对不起啊，他还是学生，不打工！”张宇瞪着眼一把推开那个经理，横着就把凌波给拦了过去。凌波也只是冲那位经理淡然一笑，便快步离开。

“行啊，你小子，还有这两手！”张宇说话间也效仿李波，小心翼翼地搂住了凌波的肩膀。这一次，凌波没有反抗，深深望了张宇一眼。只是这一眼，就已经让张宇深深沉醉了，仿佛这眼神他前世在哪里见过一般，如今看起来竟是这般熟悉。

“我太喜欢你的礼物了！”李波兴奋地直嚷嚷，“凌波，是不是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到你身上了？幸亏我不是女生，否则万一我爱上了你，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你饮料灌多了吧？”李璇听到这话，拿起那本《百年孤独》狠狠砸了下李波的头，“满嘴胡话！”

“万一我爱上了你，你可要对我负责。”这句话，张宇却不知为何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晚宴结束，张宇照旧送李璇、李波回家，而凌波则一个人独自走回了家去。不是张宇不想送他，而是凌波说想一个人静静地走走，晚上吃饭实在是太闹腾了，他素来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有时候虽然也能够为了迎合朋友去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却终归不是他的心性所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李波、李璇和张宇三个人并肩走着，张宇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时不时发出吱吱丫丫的声响。李璇一直低着头，仿佛在想着什么事情，李波这会也难得安静了下来，只是嘴角总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你在想什么？”李璇突然问李波。

“没，没想什么。”

“你是我弟弟，你心里有事别想瞒住我。”

“他能想什么？不过想着怎么吃喝玩乐，人还小呢，少年不知愁滋味！”张宇在一旁歪嘴说道。

“你大不了我几岁，别在我面前装老大。”李波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就是，你能比他大多少啊？还少年不知愁滋味，说的你好像是老年人似得。”李璇也咯咯笑了，“对了，李波，你今天生日许了什么愿啊？”

“你怎么和宇哥一样啊，专门喜欢打听别人的愿望！”

“我这是关心你，我要不是你姐，我才懒得问呢！”李璇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李波。

“这倒是真的，你姐真的很关心你，我们就是想知道，你究竟许了啥愿？”听李璇问及这个问题，张宇也忙不颠地附和起来。

李波瞟了一眼张宇和李璇，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装出一副神秘兮兮地样子凑到他俩面前说道：“看你们那么关心我，我就给你们透露一点吧！我许的愿是……”

“是什么？”张宇和李璇几乎是同时问道。

“是……关于未来的。”

“关于未来的？死小子，又装神弄鬼地卖关子！”李璇听了李波的回答，转过脸去不再搭腔。

“你就是糊弄我们的！算了，不问了。”张宇也附和道。

“我的愿望就是关于未来的，我希望我们的社会未来可以……”李波正摇头晃脑地说着，不经意间看见天空中原本一轮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层乌云遮盖了光华，于是不自然地停下了话语，愣了起来。

“未来社会可以怎么样？”张宇好奇地打趣道：“难道你还有忧国忧民的情怀啊？”

“没什么，我希望……未来社会可以取消高考。”李波回过神，笑着对张宇说道。

“嗯，这个愿望好，我举双手赞同！”

“我就知道，你没啥好愿望！你们俩个是一对不学无术的人！”李璇讽刺道：“没有高考，怎么能选拔出人才？怎么能让你充满竞争意识？没有竞争意识，人就会有惰性，就会不思进取，肯定不会有什么作为！”

“我的姐，你打算有多大作为呢？”

“我？我将来肯定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我可不能让自己一辈子憋屈在这个小地方！”

“呦，看不出你还是一个女强人的命啊！对了，你是不是还不能憋屈在家里相夫教子啊？”李波笑道。

“滚！”听李波这话，李璇突然骂道。

“瞧见了吧，宇哥，这才是我姐的真面目，我劝你好好考虑清楚了啊！”

听了李波的这句玩笑话，张宇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失落的心情，浑身上下仿佛针扎一般难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低着头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安安静静地走路，而且感觉肩上的书包越发沉重起来。关于他和李璇的未来，他还真没有认认真真地去思考过，不过就是想着眼前的风花雪月，和这个女孩子调调情，看一看周边男生羡慕嫉妒的眼神，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罢了。当然，这也是他追求李璇的全部目的。而且，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重要原因，那就是他要把自己的心思从凌波那里纠正过来。是的，“纠正”这个词，自打他和李璇在一起的时候，就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此刻，凌波也是一个人漫步在夜晚的小路上，行道树中间的路灯洒下斑驳的灯光。城市中到处有一些蓝色的围挡，里面发出机器轰隆隆的声响。那是一些工人在连夜拆除老旧小区，忙着改造城市环境。自打改革开放以来，小城各行各业都在加快发展，展示出蓬勃生机。对于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城市来说，全面深化改革在两个方面成效最是明显：一个是国营企业改革的加快；另一个是城镇化的推进。市委更是多次在会议上明确提出，以改革开放推动发展是社会发展的需要，是改善人民群众生活的需要，全市干群必须统一思想认识，心无旁骛深化改革、推进发展。凌波这段时间总是听父亲提起，眼下要实现跨越式的发展，必须要让城市和乡村脱离“两张皮”，打通城乡发展之间的鸿沟。目前市委、市政府相当一部分精力集中到了发展乡镇企业上。至于乡镇企业究竟是什么，凌波还不曾了解，在他理解就应该是在农村发展工业吧。对于这个在城市长大的孩子而言，广袤的农村还是一片未曾探究的神秘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