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怡回去的时候周应淮正在一楼阳光房里做咖啡。
该是事情都解决了,所以他整个人都显得随意且松弛。
他穿一件浅蓝色棉麻衬衫,袖口被工整地堆叠到手肘处,专注于手中的事情,并未发现舒怡回来。
舒怡也没出声,就站在外头静静地看着他。
或许是注视的目光过于浓烈,阳光房里的周应淮抬了头。
舒怡今天为了去湿地公园,特意穿了裙子,是旅游风的白色长裙,肩头披着先前在大理买的三十五一条的民族风披肩。
长发微卷,被保山的风微微吹拂,呈现出一种凌乱美。
而发丝下,是她灼热的目光。
对视两秒,周应淮开口:“回来了?”
说完,周应淮避开了视线,忙于手头磨豆子的工作。
舒怡挑眉,随后迈开步子往阳光房里走去,“嗯。”
周应淮将挑选好的咖啡豆倒进磨豆机里,机器出粉很快,他将咖啡粉装进压粉器里,填平,压实。最后就是把压粉器装进咖啡机里,等待萃取。
周应淮站在桌边,目光施施然地落在垂落的咖啡液上,像是在欣赏作品一般。
舒怡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看咖啡,也看周应淮。
浓郁的咖啡香气瞬间弥漫在温暖的阳光房里。
周应淮从小冰箱里取了冰块出来夹进玻璃杯里,加水,再倒入刚刚萃取出来的咖啡液。
他将冰美式推到舒怡面前,“今天没牛奶做不了拿铁,你试试这杯美式。”
深褐色液体向下渗透,上浓下淡地晕染开来。
见她犹豫,周应淮说:“中烘的豆子,不苦。”
舒怡笃定道:“肯定也不会有多甜。”
周应淮笑,该是默认。
“那我勉为其难地尝尝吧。”舒怡没辜负周应淮的一番好意,浅喝了一口。
没被搅拌的冰美式上面漂浮着一层浓缩咖啡液的crema,入口是浓郁的香气,自然也少不了苦味。
舒怡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这也没比中药好多少啊。
但那阵苦味过后,留在唇齿间的,又是淡淡的果香,有点回甘。
她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就‘不错’?”周应淮问。
这就有点像读书的时候被老师点起来回答一个深奥的问题,偏偏她懂得不多。
舒怡拿了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倒也是实话实说:“我就是个外行,太细节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难喝。”
周应淮失笑,“那我就当你夸我了。”
“我本来对咖啡行业就不了解,以前喝咖啡也只是为了提神。”舒怡如实说道,“也不是只能喝某一家的咖啡,无非是找个借口。”
周应淮脸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毕竟舒怡的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认真起来了。
舒怡一开始是忐忑的,但有些话一旦开口,心中悬浮的大石头又好像稳稳地落地了。
她没再盯着面前那杯慢慢融化的冰美式,而是看着周应淮。
“来云南不是一时兴起,是一开始就计划来保山,想看看你说的种植园有多漂亮。给你发消息那天还挺紧张的,毕竟好久没联系了。”舒怡轻叹了一声,“见面的时候挺开心的,聊天的时候也挺开心的,就这样待着也开心。”
虽然舒怡谈过几段感情都以失败告终,但她倒是没有因为无疾而终的感情而对“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失去信心。
也没有丧失“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舒怡还是挺认真地看着周应淮的眼睛,说道:“周应淮,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
最想说出口的那句话说出之后,舒怡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这小半年来,最放松的时刻了。
周应淮的表情还算自然,不惊讶,只是有点……猝不及防。
“舒怡。”周应淮顿了顿,“和你相处很舒服。”
一般以这种开头的话,后面大概率会接一个“但是”。
“但是,”周应淮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而且……”
郑重的表白不该被随意的对待,但这件事对周应淮来说的确比处理种植园的事情还要棘手一点。
所以“而且”了半天,也没出来个下文。
舒怡先开了口,“周应淮,我就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而已,没想给你造成负担,你也不用立刻做出回应。喜欢一个人这件事,说到底是我自己的事情。”
因为憋在心里不好受,所以干脆说出来。
喜欢就是要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至于结果如何,那是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现在,就是最好的结果。
或许是没想到舒怡会这样说,周应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就很轻地笑了一声。
某种意义上来说,周应淮的确因为舒怡这番话,心里没那么大的负担。
这种微妙的氛围在艾华来的时候被打断。
艾华跑过来跟他们说阿婆他们在串牛肉,也把篝火给点上了,问他们要不要现在就过去。
艾华也就二十刚冒头,并没察觉出来在阳光房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不过也好,刚说了那些话,舒怡觉得不太适合跟周应淮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面。
她说好。
她拿上了刚才那杯没有喝完的冰美式,跟着艾华去了前院,加入了穿串队伍中。
那杯美式在冰块化掉之前被她喝光了。
苦的,还是苦。
怎么会这么苦?
……
篝火晚会挺热闹的,天还没黑就开始了。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后,这簇篝火就是天地间最亮的一道光线。
火光把人的脸烤得暖烘烘的,把下午那点苦涩一并给烤没了。
香喷喷的烤肉,特色水果酸嘢,自家酿的果酒,还有以前没听过的民族歌谣,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勾勒出了最美好的一幕。
舒怡被他们拉起来围着篝火跳舞。
她不会,手忙脚乱的。
隔着火光,舒怡看到周应淮坐在边上看他们跳舞,脸上有笑。
他们都不去闹周应淮。
舒怡被他们带着跳着转圈,转到了周应淮那边。
她跑过去邀请他。
周应淮先是一愣,然后摇头,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两个字。
舒怡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把他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回是回不去了,前有舒怡,后有艾华,今天也是要让周老板跟他们一起跳民族舞了。
种植园的工人哪儿见过这样的周应淮?
每回周应淮来的时候,给他们都是大城市来的知识份子,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形象,就连跟他说话,都不自觉地放低放缓音量。
他们知道周老板人好,但有距离。
就像他会来参加他们的篝火晚会,但他们不会去邀请他跳舞。
舒怡去了,发现周应淮也不拒绝。
一开始会拘束,但很快就融入了进来。
就觉得周老板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
篝火晚会很开心。
是舒怡这段旅程里最开心的一天。
就是他们自酿的胭脂果酒后劲儿太大,舒怡平时酒量还不错的人最后也有点晕乎乎的。
加上火光一烤,整张脸红通通的。
不知道跟周应淮坐在一块儿的,有点撑不住,脑袋往他肩膀上靠去。
舒怡小声说:“周应淮,我好像……有点醉了……”
周应淮没动,垂眸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
是醉了,脸红红的,眼皮子耷拉着,呼吸有些重。
周应淮说:“果酒喝起来甜后劲儿大,你回房间去睡吧?”
“嗯。”舒怡努力地点头,并不知道碎发扫过周应淮的脖颈。
有点痒。
周应淮收回视线,“起得来吗?”
“可以……”
醉酒的人仿佛总喜欢证明自己还能走。
舒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凭借着记忆往房间走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走的方向是大门口的方向,并且还坚持要走直线。
那边艾华想问问舒怡去哪儿,看着要倒了,还想去搭把手。
刚起来,就被旁边的阿婆给摁住了。
这事儿轮不到他上手。
周应淮起身两步走到了舒怡身边,在她要摔倒之前,扶住了她的肩头。
低沉的声音响起,“那是大门。”
“啊……”舒怡仔细往那边看了眼,分辨不出那到底是哪道门。
后来就是周应淮说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好像还听到周应淮说她怎么能喝这么醉。
舒怡回他:“不是有你吗?”
周应淮把人送到房间。
当时这边是准备用来当民宿的,一应设施也都是按照酒店标准来做的,进屋后要插卡取电。
周应淮扶着舒怡让她站好,没下手往她兜里摸房卡。
他很轻地叹了声,“我看起来这么像好人?”
舒怡点头,“你多好啊。”
她有点站不稳,得靠在周应淮身上,脑袋抵在他肩窝上,听到他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我不好。”
“好。”
“不好。”
“好!”
“不好。”
如果说一开始是认真讨论这个话题,那么后来就变成了和“醉鬼”开玩笑。
在“好”和“不好”里争论着。
这个话题是怎么止住的?
是“醉鬼”发现自己有点说不过这个人,想到了一个最佳的堵住对方嘴的办法。
她踮脚,把温热的唇压在了他的唇上。
那一秒,世界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