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学校里许多爱侣在火炉边互诉衷肠,温暖驱逐寒冬,热饮熨帖心灵,莫埃觉得自己和汤姆也可以像他们一样,泡一壶红茶,聊聊各自的心事。
汤姆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来不会做坏事。至于不小心杀死过父亲一家以及不知道做了什么让斯莱特林的学生都害怕他,那都是有原因的,迫不得已的,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落魄继承人微不足道的反抗。
然后他们聊些别的,谈谈巫师界有名巫师稀奇古怪的往事,汤姆总能温声细语地把故事讲得非常有趣,如果莫埃好奇,汤姆也会偷偷给他展示几个没见过的复杂黑魔法。
一个不错的约会就这样度过。
莫埃无意追究对方多年的欺骗和经营——明明是比任何人都要亲密的关系,却被汤姆像对待无关紧要的师生那样敷衍了好几年,就连希伯来都比他更早加入了汤姆的私人社团。
更何况他还没傻到一点端倪都看不出的程度,这一次蛇怪造成的石化风波被处理得十分完美,早已不是当初在小汉格顿需要他帮忙善后的粗暴手法了。
他明白,但并没有宣之于口。如果汤姆想要继续维持自己在师生面前的良好形象以攫取更多利益,他自然装作毫不知情;若是汤姆愿意与他单独在课余时间聊聊这件事,那他也绝不会拒绝这样一场约会。
在莫埃的印象里,这才是汤姆会做的事,哪怕受到了某些黑魔法的影响,汤姆这几天也依然那样悉心教导他,体贴又知心。总不该是带他来到这个冷飕飕的密室里,趁着求救无门,在蛇怪的威胁下审问他。
哦,差点忘了,恋人已经变了,汤姆的性格比他想象的要更恶劣更强势,不能用以往的相处经验来揣测。
要知道被汤姆表象所欺骗的人可不在少数。学校里有许多聪明绝顶的巫师,可仍只有邓布利多对这个文静优秀的男巫产生了些许怀疑。
更不用提学生,无论是阿布拉克萨斯还是希伯来,如果知道了莫埃如今的处境恐怕都能以过来人的角度说一句:嘿,兄弟,你的想法很对,自求多福吧!
他们恨不得用时间转换器回到过去给以前的自己两个巴掌,问问那蠢蛋怎么敢相信主人是一个仁慈和善的男巫,再问问哪来的胆子去招惹魔鬼。
话只能说到这儿,再讲下去就要想起可怕的回忆了。
当然了,对于他们来说纳吉尼就足够可怕了,而莫埃要面对的是比十二英尺蝰蛇恐怖百倍的庞然大物,和他们遭遇的那点危险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啪、啪。”蛇怪时不时甩动的尾巴没有规律地敲击着地面,厚厚蛇皮摩擦过石砾的声音刺耳难听,给凝重的气氛更添一丝沉闷。
身后的灾难随时要降临,莫埃没有其他选择,他示好道:“汤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既不会逃跑也不会因为你与想象中有所不同就结束我们的亲密关系。”
他那总是慢吞吞的语速不得不加快了,以最直白的话语试图博取密室主人的信任。
“很不错的回答,”汤姆倒乐于听到莫埃的顺服,无论这是不是对方为了摆脱险境才故作顺从。他被取悦了些。因此,仿佛真的是在聊天,和那些火炉边喝着茶或酒互诉衷肠的情侣们一样,他颇有耐心地问,“怎么证明这一点呢?”
怎么向约会对象证明自己的忠心呢?莫埃被问得有些懵懂,他绞尽脑汁想要说些什么,但脑袋里素材不多,学校里各式各样情侣们提供的参考好像不太派得上用场。
因为感情纠纷而在公众场合暴跳如雷或尖叫咒骂的男巫女巫倒有过不少,最严重的还在去年圣诞节引发了火灾和变形事故,但没有谁经历过被约会对象囚禁起来用半只脚踏进坟墓里的方法逼问这样的事。
好在汤姆也知道莫埃在人情世故上比在魔法知识上还要无知,他没有为难学生,用半是教导半是亲昵的口吻说:“你一直是个诚实的巫师,面对我时也从不隐瞒内心,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称这为‘爱’吗?你可以这么想,毋庸置疑。我并非不相信你,或者不信任我们的感情,只是比起这些不牢靠的东西,我更愿意依靠自己实际掌握的。”
“比如我的魔咒。”
爱情是一种奇妙的魔法,它作用在两个巫师身上时天然带有魔力,使他们相互信任。但汤姆身上当然没有这种东西。
只有盲目、愚蠢的人才会无条件相信别人,就和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许多人一样。汤姆嗤之以鼻。他只相信他所紧握的知识和无法反抗的尸骨。
从那天夜里,在调皮的莫埃夜游撞上他和蛇怪试图杀害桃金娘的那个晚上,他就在准备着这一切了。是的,莫埃始终坚定的立场令他颇为满意,但他仍然会这么做。
——喜悦?不至于,莫埃迷恋他,依赖他,无法离开他,理所当然会抛弃一切是非道德站在他身边,这毫不意外。
“魔咒?什么样的魔咒?”莫埃在脑子里贫瘠的魔咒知识中搜索无果,疑惑地问。他学习的魔咒十分有限。想要知晓人心可以使用摄神取念,他在这一点上与汤姆达成过共识,对方可以随意翻阅他的脑子。
需要警惕的是,如果汤姆想直接控制他,最好用不过的是夺魂咒。莫埃曾经对着里德尔府的园丁施展过,使得那个麻瓜男人违背意愿成为自己的帮凶。这是三大不可饶恕咒之一,城堡里魔咒精湛的教师众多,一旦被教授发现,那汤姆就难以在坎贝尔庄园过冬了,只能去阿兹卡班和摄魂怪一起庆祝圣诞。
“夺魂咒?不错的主意,”汤姆说,“但那只是最下等的魔法,对待不听话的人我可以这样做,为了嘉奖你的乖巧,我没有打算把你做成一具傀儡,这未免太无趣了。”
“那是……”什么?莫埃说到一半停住了,他看见汤姆唇边又泛起那种无比得意的笑,举起魔杖对着他轻轻一点。
莫埃忽然觉得有些微痒意蜿蜒在小臂内侧。就在他被抓住的那只手腕上,一个纯黑色的蛇形标记悄然出现,图案十分眼熟。
“还记得这个吗?”汤姆问。
“……我知道它。”莫埃惊讶地瞪了一下眼睛,话语有些含糊。这是汤姆三年级时做的一个小玩意儿,并在当年把这个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了莫埃。
“可你或许不知道它其实是一个魔咒印记?可以让我在任何时候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汤姆的自负尽数显露在唇畔的弧度里。如果不是城堡里反幻影移形咒的限制,这甚至能让他随时出现在被咒者身边。
“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魔法,是你的杰作吗,独到的发明。”莫埃干巴巴地说。这是他当年自己贴在手腕上的,说一句自投罗网也不为过。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是汤姆在魔法学校呆的第三年,优秀得出奇的学习能力让他在这个年纪就学完了霍格沃茨教纲里绝大多数的内容。在院长斯拉格霍恩的鼓励下,他开始尝试独立研究一些全新的魔法。
这就是他的第一个成果,一个别出心裁的圣诞节礼物。
时隔两年,随着汤姆对魔法的研究更加成熟,最初出于一些阴晦心情而制作的小玩意也有了更多的用途。
聊到这里,汤姆心情颇好地为小巫师解释:“你知道,斯莱特林的家伙们总爱摇摆不定,为了让人们再也无法违抗我……这对于一个为颠覆巫师界而成立的、现在却只能暂时隐于暗处的伟大社团来说尤其重要,不是吗?我在原来人迹咒、移形咒的基础上加入了新的魔咒,让魔纹变得更加好用。从此以后,它会代替斯莱特林银绿色徽纹成为只属于我的标记,黑魔标记。”
黑魔标记不仅会成为核心成员召集的信号,也会是朋友们向他证明忠诚的凭证。如灯火之于虫豸,又如烙印之于奴隶。独到的发明,他赞同这个评价。
新的魔咒依然作用在莫埃的手腕上。汤姆低垂着眉眼,将森白的魔杖点在上方。一道火焰模样的魔咒从杖尖涌出来舔舐在手腕上,沿着原本的黑色蛇纹缓缓侵染。
“别担心,莫埃,你并不孤单,你只是第一个,这同样是我给予你的殊荣,它最初就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 汤姆精心雕琢着魔纹,慢慢悠悠地说。
依旧是那种粗砺的、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莫埃背后响起,不知那个丑陋的怪物是变换了盘踞的姿势还是刻意发出响动提醒莫埃自己的存在。
“……”
一切都已经开始了,蛇怪的声响和手臂上的刺痛都在昭示这一切。莫埃知道自己真的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他显得有些迟钝,冬季里被冻住的脑子被主人驱赶着转动,飞速转动。
他无疑处于最落魄的环境里。他与汤姆在魔法决斗中不相上下,这也是为什么对方要把他带来这里才动手,否则他一定能从汤姆手里逃走。
眼下需要解决的是背后的怪物……
“能怎么逃走呢?”即便是一瞬间,也被优秀的摄神取念者捕捉到了一些支离的思考片段,汤姆鼓励道:“你可以立刻闭着眼逃跑、挣扎,但瞎子被毒蛇咬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想试试吗,像个格兰芬多一样?即便就知道这除了惹怒我不会得到任何结果。”
就像汤姆所笃定的,进入了密室,进入了继承人的地盘,莫埃就没有逃跑的余地了。
莫埃没有再思考逃跑这个选项,只是伸着手任由对方继续,摆烂般问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咒语?”
他选择更多地了解咒语的具体功效,以免以后不慎胡乱触发了它。
说着就又发起了呆。
两人距离太近了,这可能是为了用莫埃的额头阻挡后面蛇怪的视线。对方正低头摆弄着他的手臂,垂下的睫羽令汤姆看上去还是那个温柔斯文的少年巫师,温凉的呼吸全喷洒在莫埃的脸上,引得小蛇七寸紧绷绷的。现在想这些不太合时宜,他知道。但汤姆过分俊美的样貌和纯粹灵魂的存在感都太强了。
汤姆注意到了他的失神,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用给看着他脸走神的莫埃补习一般地口吻说:
“牢不可破的誓言。”
轻描淡写地,好像这永恒的、关乎生死的严肃魔咒和飘浮咒一样寻常。
汤姆还有闲情问:“喜欢什么样的图案?我的意思是给这条蛇的上面缠一个骷髅。”
随着话音落下,整个纹路已经被汤姆的魔力烫成了红色,魔纹正准备按照原来的纹样向外延伸,在白皙的手腕上尤为显眼,鲜艳欲滴。
遗憾的是莫埃并不喜欢这个提议。
“哦不,那有点丑,原来这样就很好,能不是红色的吗,看上去像一条烤蛇……即使我告诉自己被撒上香料的不是我的阿尼马格斯。我还是比较喜欢黑色。”生怕汤姆把他那无可救药的审美印在自己手上,莫埃连忙说完,最后才问道,“牢不可破的誓言……那是什么?”
汤姆的动作停住了,可能是已经刻完了,也可能是被莫埃的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用比之前都要恐怖的语气说:“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四年级第十三节魔咒课上介绍的内容。”
“咦?”这回莫埃也愣住了,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次慌乱的表情,他掰着空闲的左手手指费劲数了数,“我这学期上过十三节吗?”
“……”
最近在魂器魔咒不可逆的影响下情绪不太稳定,不知是不是被差生给气到了,汤姆沉默了好几秒。
“牢不可破的誓言,”汤姆简明扼要地淡声说,“用于结成巫师之间誓约的魔法符咒,在第三人的见证下,一旦咒成,不可违背,当你违背诺言的那一刻,即是你生命的终结。”
“理解了吗?”汤姆问。
“理、理解了。”莫埃忙不迭说。每当汤姆这么问,说明下半学年的期末考试里大概率有这个内容。
“那么也应当理解了承诺失守的后果。”汤姆说。
“死。”莫埃乖巧地答。毕竟不牢牢记住会不会死不知道,反正会挂科。
“既然知道,你就要想好接下来的问题该怎么回答,我会问你几个问题,”汤姆原本制住莫埃手腕的动作改为与他握着,月桂木魔杖被从莫埃手中抠出来丢在地上, ‘嗒啦啦’地发出可怜碰撞声滚落到一旁,“我的每一个问题,以及你回答的每一个字母都会成为咒语的一部分,它会牢牢盯着你。当然,无论我问什么,无论你怎么考虑,你的答案都最好为‘是’,否则不必等到违背誓言了,那一刻会提前到来。”
老实说,莫埃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习惯这些威胁的话了,被紫杉木魔杖指着久了也会失去紧张感。
虽然还不太清楚这具体是怎样的咒语,但他从前就听从汤姆的,誓言存在与否大概不会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如果这么做能让汤姆躁郁的灵魂平静下来,那也不错。莫埃想。
“好吧,我明白了。”莫埃回答。
按照刚才说的,真正的牢不可破的誓言需要一个见证人,但不知道汤姆对这种咒语进行了怎样的修改,这里并没有第三个人,黑魔标记的施术就在两人之间进行。等莫埃答应下来时,魔咒已经快速在莫埃白皙的手臂内侧结成了。
汤姆没给莫埃留出多少消化和思考的时间,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愿意永远忠心于我吗?永不背叛?”
莫埃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了,心脏紧绷着,他回答:“我愿意。”
刚答完,一根火红的丝线从紫杉木魔杖尖蹿出来缠上两人交握的手,一股比之前都要剧烈的灼烧感随着丝线投入魔纹席卷而来,莫埃忍不住用力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才可忍受,这个痛楚几乎是往灵魂中去的。
莫埃有些惊讶,这个魔法的权能高得出人意料,就算翻遍《魔咒大全》也找不出几个比这要更超凡的约束咒语了。
他忍不住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
没有时间思考更多,烧灼之中,下一个问题紧随而来,同样地一字一顿:“你愿意尽你的一切能力帮助我做任何事吗?”
莫埃缓了一口气,再次回答:“是的,我愿意。”
又一根丝线缠了上来,重复之前的灼烧和束缚。
基于利益而问的只有这两个,到此为止已经足够让人放心了,但汤姆仍不满足于此,为了以防万一,他希望能让莫埃有更紧促的、感情上的控制,因此不妨再问一句。
提及这个,汤姆的态度显而易见地随意了一些:“你愿意永远爱我吗?”
‘爱’的话题常使人羞赧,汤姆的脸上却显然看不到这些,他这会儿已经不太装了。
不过莫埃当然会愿意,他知道。
可室内寂静一时,只剩下一个簌簌的声音还在回荡,那是蛇怪粗重的呼吸,它在嗅闻着食物。
莫埃好像被定住了,半晌没有回答,徒留那根代表誓言的丝线在空中蠢蠢欲动。
这跟丝线明显比前几根要细弱一些,因为这是最简单的问题,也是汤姆最笃定的。
可两秒钟、五秒钟过去了,被期盼的矮个子男巫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察觉到了这份不可思议的犹豫,汤姆猛地抬眼,严厉地喝道:“莫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