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俩边座下的臣子们就要当堂吵起来。
那太子一惯最自持天高,如何都容忍不了这般将皇位拱手让给常卭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废物小子。
也顾不得什么风不风骨,抬手一取边上侍卫身上的佩剑,他的目光视线一直在上方浮生芥身上。
那剑一出,指的是浮生芥人头。
“你算得上什么能在此放肆?”
浮生芥算不得后宫之人,因着她没位没分,甚至连个婢女都算不上。可先皇对她又是过于特殊,进了宫如浮木之舟却只那一方舟之人,不容旁的侵蚀一点。
她在宫中这般多年,旁的名声本就不好。
皇后能容她这般久,一很大原因是浮生芥之前全然不问名位,她就算留在皇上身边也掀起什么大波澜,不过问朝政不寻探后宫。
就如同一个死物物件一般。
结果现在一掀,就是直接掀起了翻储君之位的荒唐大事。
太子和浮生芥之间搁了些位置,他却是双眼凶神的盯着她,只恨不得现在就向前几步要了浮生芥的命。
常卭手下有一条刀悬的命,从所有人进殿开始,他们此刻全然在意的是继位天子的事情还未将视线放到刀悬身上来提起他的过错。
常卭一直搭在刀悬脖子上的刀赫然一转,从上到下砸在了那太子横出的剑上。
太子手上一震,砸在剑上的力道半数传到了他手心和腕骨甚至手臂,震得他整个手臂颤了一颤,脸上十分惊愕看着这个从前半分不敢和自己言出的人。
太子欲要发火,终是被打断。
“世人言道,君子之行不受命自身。”浮生芥身子终于端了端,语气也正经颜色,“浮生从前无做过任何于天子不善之事,也未行过恶。”
她的话不再是对着那皇后和太子,而是双眼高视整个堂中,那话也是说与此刻殿中所有人听的。
“我原也只是一介庶民,幸得天子青眼,才有机会得以进宫。”她垂眼:“所以我从未在乎自己那名分。”
“而之于传位之事,能者居高位却实常理,皇上其下之出自然没有莽愚之夫。”她再次抬眼,“圣意不可违,大皇子能居其位亦能善其身,”
姬槐一字一句听的十分真切,这个位置他们看不见他,他却是能见着所有、听到所有。
他觉得不太对,浮生芥那话一字一顿说的很有理,可有理之外还多了些东西。
她的话没有说完。
姬槐继续看着,只见浮生芥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黄陵遗诏递向一旁,总管公公俯腰双手接过,将那黄陵之诏双手端着,展开向上。
“我与先皇,情深意笃。此番先皇遇害,”浮生芥的话从刚刚转变,她一顿,目光如炬,定了神还多了分威严,“我应同先皇一道去,这是该的。”
“先皇之诏不可违!”这是她最后一句话,话刚落,她的身子也软了落下倒去。
她用的先皇,说明已经定死了常卭的位子。
姬槐错愕不及,脑中一瞬白线,也断不上思绪人已然从那屏障后冲出。
浮生芥那刀,一刀刺穿了自己喉咙,当下就丧了命去。
常卭看着自己母亲,双眼中自是有泪,当蓄满了也半分没落,比之更多的是定然,他步子出来了,只也是往边上走了几步,挡住了那倒下的人影和匆然冲出来的人的身子。将底下所有人的视线拢聚到了自己身上。
他并不意外。
反倒,姬槐全然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浮生芥当时让那皇帝写下那遗诏是确实说着愿与他同去,可浮生芥不可能是爱那皇帝的,她该是骗他的才对。
为了让他写下传位遗诏骗他的才对!
不,姬槐忽然重闪而过所有,浮生芥就是骗他的,她此番,是为了给常卭正位!
用她自己的命,给她儿子一个至尊九五无上的位子。
浮生芥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最后一眼落在了抱着自己的姬槐身上,便再无其余。
刀悬和常卭都没想到姬槐会忽然冲出来,那被浮生芥弄得这一出而发愣的皇后太子也拉回视线,“那是何人?不是此次袭匪都被拿下了吗?”
常卭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并未有何之喙,他抬了一下右手,边上的侍卫将刀悬那一行人以及姬槐一齐押了下去。
姬槐双手被侍卫从地上拎起来,看面上,他并不是特别难过。
他一直以为浮生芥死了,今遭却忽然发现没有,姬槐心中太多疑问想问,一个字都没出口就都没有机会了。
姬槐起身后,被人带着从常卭身侧离去,最后一眼,落在了那尊位子上的人。
刀悬也难得老实,随着他们带了出去。
他们这一行人最后都被押到了牢里去,姬槐不是,姬槐被人带离开刀悬那一列,拐了个弯,进到了另一方殿中。
越过这一条宫廊,俩方是沉甸甸之高的宫墙,分明此刻已是朗朗百日,却让人觉得这般幽暗,见不着光。
这方宫殿建筑同样金辉美玉,处处恢弘璀璨。
只是较刚刚出来那一方殿宇,少了些森严的肃然,多了点幽然的静谧。
侍卫将他丢在殿中就走了,殿中的门被关了。
这殿中物品很少,和平日里没有人住一般,但这是有人住过的,还是有些痕迹能证明着这座殿下以前住着一个人。
姬槐很快就明白,以前住在这里的,大概就是浮生芥。
他还疑惑后宫如何会与今日早晨那殿离得这般近,拐个角就到了这里。先皇住在隔壁那殿宇中,那殿宇大抵也未必是先皇寝宫。
那殿中只侧是就寝的,而外殿那一大堂,大抵是他平日里理政场所,或许平日里召见大臣处理奏章也是在这殿。
那么,边上这紧挨着的宫殿,就是浮生芥的住处。
姬槐没有进这殿里,只是在紧闭着的大门边上墙靠坐在地上,垂着眼看着地上,他的脑中闪过许多许多。
这宫殿实是非常静谧,甚至连外面处处都是宫女侍卫的宫廊,都延申不至这方宫殿来,这偌大的宫殿里,宫女都见不着俩个。
侍卫倒是有,有那么俩个站在门口,守着他。
姬槐坐在此处半分都没有移动身子,直到身边的大门忽然从外而开。他知道来人是谁,却是没有想到刀悬也跟着来了。
常卭的一身都变了,从前那稍有些单调的深蓝锦缎服换掉成如今的明黄色温润关泽的袍子,那上面的九条金龙好似闪着光跃着腾,尊贵奢华,皇家威严。
大皇子上位之事,成了。
如今,他是九五至尊,天子。
整个西境的主。
而走在常卭身边的刀悬,半分尊卑位之意都没有,也丝毫不像是那被俘的俘虏败寇。
常卭侧头,这话是对眼见了前方姬槐的刀悬说的:“他是孤的弟弟,如何孤都不会动他的。”
刀悬不语,全部目光都放在了眼前之人身上。
常卭见他没动静,彻底转了身过来,“刀主,人你见到了,是否先出去一下,我和他说几句话。”
刀悬还是没有什么反应,那双眼的不耐烦之意永远都是如此,半分没消半分没变。
常卭实在是有点脑疼,偏偏是这人还软硬都不吃,自己如何说也说不通,死固执死犟一人!
姬槐站起来,视线从刀悬身上移到了常卭身上,他该是好几个时辰没有开口也没有进水,声音有些黏的哑。
他再次将视线放到刀悬身上,那人的双眼如鹰如箭似是要射穿他,姬槐毫不意味,淡淡开口,“刀悬,先出去。”
常卭有话和姬槐说,姬槐更是有一堆疑问想要知道也想让他给自己解释。
刀悬在这,如何也说不透彻。
他不以为意,面上不耐烦,却实是干脆的转了身出了这门。
殿门再度关上,周围的明亮减了减,这方殿中就只有他们二人。
“我们好久没见了,”常卭敛去那帝王周身的威严,和颜了不少,“阿槐,你想我吗?”
姬槐和常卭,大抵有三年没见了。
他去了东安这么之久。
常卭这般问他,姬槐却不答,只双眼泛着寒盯着他,“你说你没骗我。”
今晨在先皇大殿之上,第一眼见到浮生芥之时,常卭说他没骗他。
可是浮生芥一直活着,而且那么多年来,一直在宫中。
姬槐以前身份位卑,在西境也进不得皇宫,常卭不一样,他日日都在宫中,浮生芥也日日都在宫中,那么常卭如何可能不知道?
“你不信哥哥吗?”常卭垂了半眼,神色带了一点忧伤,“我与阿娘也那般久没见。”
“你告诉我,”姬槐不单信这句话,“所有的你知道的,告诉我。”
常卭也没要瞒着他的意思,端然点了一下头,嘴唇微启,“好。”
“二十年前,我那时五岁,阿娘和我,被带回了这皇宫。”
姬槐正好比常卭小五岁。二十年前,姬槐出生的那一年。
“自此我和阿娘九再也没离开过这座囚笼。”
西境主,昭著的狂恶徒,浮生芥和常卭是被强抢回宫的。